第112章 虞诈
手执戒律堂掌座的印鉴，韩封很快就查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所有信息。
按照善德簿（一本用来登记香客捐献钱款数目的账册）上的记载，昨天早晨，大概是寅末卯初的时候，确实有一位名为徐琅的香客来过，而再往前翻，这个人近两年期间，平均一个月来一趟，每次绝不空手，或多或少都会奉上香火钱。
对于如此虔诚的信徒，能仁寺一次派遣三位戒律僧前去排忧解难，只能说优质的客户享受优质的售后服务，毫无问题。
而怀过三人，他们同住在一间僧寮中，修为相差仿佛，平时课业起居都在一起，关系十分亲密，说句异姓兄弟也不为过。
如空炆和尚之前所说，戒律堂的规定十分严格，堂内的行走僧人都有自己的业绩考核，用佛门术语讲，就是功德。
功德的获取方式大体可分为两类——惩恶，扬善。
戒律堂的僧人由于职责属性，大多都是前一种。
他们降妖伏魔，为民纾难，并凭借这些功德交换基础功法之上的修炼资源，强化自己，形成正向循环。
比如前几天刚和韩封切磋完的怀弘，为了学习《观自在无量经》，孤身出寺，在民间游荡了半载，前后度化了十二名厉魄邪祟，终于攒够了足量的功德，得到空炆和尚的亲身传授，功成圆满。
韩封放下善德簿，思忖片刻，又找到了职事堂负责派发任务的广临和尚，了解了一下当天的情况。
广临年纪不到三旬，样貌寻常，身量中等，就连声音也普普通通，没有丝毫特色。
两人在职事堂的偏室内交流了一番。
“韩长老问的可是城西徐宅闹鬼的事？确是由贫僧派发的，昨日本是怀过当值，但他年岁尚浅，经历不足，我便让怀致和怀磬陪他同去，也好有个照应，谁料……”
说到这里，广临摇头叹息，神情十分沉痛。
韩封也陪着叹了口气，随即又问：“如此说来，让这三人一起前往城西，是师兄你做出的决定，并非他人的建议喽？”
广临怔了怔，显然没太明白韩封话里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还原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怀过签下责状后，一时举止有些失措，神色也显得颇为慌张，呵，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之前也没独自处理过邪祟，紧张是正常的。”
“而那位徐居士却是挂了号的虔信之人，这一趟若是搞砸了，于本寺的名声牵累不小，我便又点了怀致和怀磬，他们仨平素关系就好，很有默契，让三人一起去，本以为不会出什么纰漏，没成想……哎！”
看着广临逐渐铁青的面色，韩封知趣地没再往下问，谢过对方后，便转身往后院行去。
此时将近正午，僧人们大多在寮内休憩，韩封捋着门边木牌的编号走过去，最终停在了“愿”字的丙号房。
顺带一提，能仁寺的僧寮被划为六个区域，或者说六个院落，分别为戒、定、慧、信、愿、行，每处又分出甲乙丙丁等若干房舍，可供三百余人居住。
韩封敲了敲房门，片刻后门被打开，露出怀过那张苍白沉郁的面孔。
仅仅一个上午，他脸上原有的青涩就褪去了大半。
见是韩封，怀过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让开身子请他进去。
韩封的鼻翼微微翕动，随即缓步进入室内。
如果说怀庆方丈的住所是小巧精致的话，那眼前的“僧人宿舍”堪称宽敞明净，桌椅床柜一应俱全，多以竹木材料为主，显得平实淡雅。
怀过沏了壶茶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壶往竹碗里倾倒。
韩封靠在椅背上，视线聚焦于淡黄的液柱，又随着水面向上浮起。
二人隔桌而坐，中间是渐渐升腾的茶水热汽。
“我听你广智师伯说，怀致和怀磬的葬礼，定在了后日辰时？”
怀过“嗯”了一声，语调嘶哑地道：“师伯说，他找城内泥龙观的羽士算过了，后天辰时是良辰吉日。”
韩封：…………
呵，这奇妙的违和感。
他干咳一下，面上闪过犹疑之色，欲言又止。
怀过捕捉到了这明显的信号，他直起身子，盯着韩封的眼睛问：“韩长老，您可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二人视线交错，韩封读到了对方眼中的热切。
他垂下眼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伸手拿起了茶盏，放在掌中缓缓转动摩挲。
怀过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没有继续追问，只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密切注视着韩封的神情。
室内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韩封终于抬起眼，斟酌着道：“我上午走访调查了一些地方，怎么说呢……更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吧，你们三人情同手足，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你难免心中有愧，会有一些诸如“我的命是他们换来的”、“我必须为他们的死负全部责任”这一类的想法……”
他目含悲悯地看着怀过，眼见对方面色逐渐涨红，呼吸急促，便又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渡到下一阶段。
“根据我们的分析，眼下江州有能力、又有动机做下这种事情的，首推黄泉宗的余孽！”
“一个月前，咱们捣毁了黄泉宗在江州的分支，让这伙妖人损失惨重，三十天的时间，足够他们喘匀了这口气转回头伺机报复了，这种可能性极大。”
“就在今日上午，外边的行走僧已查探出了三处可疑的地点，下午我将会去其中一处摸底，本来掌座是让我一个人去的，不过现在……”
韩封吹了吹热汽，随即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幸亏我过来看了一眼，怀过，你的状态很不好，气息郁结，急需纾解，而在寺里念经诵佛纵能稍缓，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他错开对方炙热的眼神，将空碗放在桌上：“等下我可以带你一起去，但有两个条件。”
“第一，这一趟只是侦察，我们只需要弄清楚那里是不是妖人的栖身之地即可，绝不能贸然出手，节外生枝。”
“第二，我这次帮你，是因为你是一个值得帮助的人，所以……”
韩封上半身忽然前倾，手肘压在了桌面上，两眼直视怀过的眼睛。
“你要保持这种特质，明白了吗？”
怀过眼神闪动，缓缓点了点头。
“很好，收拾一下，半刻钟后西侧大门集合。”
韩封毫不拖沓，交代完毕后便起身离开。
怀过送到门口便止步了，阳光微斜，房檐的阴影打在他的面上，看不清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