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空岳

地府阴神？

韩封怔了一下，他是真没有料到，自己不过从心了一把，居然引出后续这么多麻烦。

阴魂寄体导致功法失控也就罢了，现在你跟我说还惊动了地府？

等等……不对。

他指了指被随意扔在地上的欧春明，狐疑道：“这厮动辄活祭几百人，还把魂魄收进邪道法器里，他这么做，就不怕地府找上门吗？”

广智和尚喧了声佛号，摇头道：“你们不一样。”

韩封刨根问底：“什么地方不一样？”

广智和尚想了想，举了一个例子：“你们的区别，就像地方豪族和江湖游侠一样，豪族根深蒂固，即便驱赶农户，霸占农田，也没人会管，但一个江湖游侠若是买了超过规定数量的田亩，即便他是为了救人，官府仍然会出面惩治。”

韩封听得一愣：“这不就是有后台的黑社会和仅凭一腔热血的愤青的区别吗？”

“黑社会和愤青又是什么？”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堂六道轮回之地，亿万生灵死后的归所，居然也讲关系走人情吗？”

广智和尚摇头道：“韩师弟这话就有失偏颇了，此非人情，而是众生存续之道，你口中的人情只是构成它的一部分，有许多相似之处罢了。”

韩封无语凝噎，随即决定绕过这个话题：“先不讲这些东西，我觉得，即便分类的话，我也不能算是没跟脚的游侠吧？”

“你的跟脚在何处呢？”

韩封理所应当地道：“当然是能仁寺咯，抛开几位神僧的承诺，即便凭借这个，我也该算能仁寺的一员了。”

他指了指腰间悬挂的客卿令牌。

广智和尚摇头叹息：“你当初不愿遵守清规戒律，于是才走了这条取巧的路子，如今，弊端便显露出来了。”

韩封：“…………”

不能喝酒吃肉摸妹子的小手儿，这戒律谁爱守啊？

“无论阳间还是阴世，受到正式承认的，皆是被录入道籍僧牒之人，你虽然身为客卿，但一日不落发受戒，便一日入不得僧牒，也就享受不到能仁寺的隐性庇护。”

“换句话说，在地府鬼神的眼中，你就是个没跟脚的游侠，那你做下了收纳魂魄，致使死者不能往生的事，祂们就得管。”

几句话的功夫，韩封感觉自己身上的寒意已经逐渐褪去，魂门窍里的气息也在自行压缩提纯。

福祸相依，经过这一番折腾，魂门窍反倒成了九窍中气息最为充盈浑厚的所在，遥遥领先。

听完广智和尚的话，他摆了摆手，笑道：“那也没关系，大不了我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寺里当小媳妇儿，等风声过了再说。”

“总不至于，这伙儿阴神还能闯进寺里把我给逮了，那也太不给江州第一佛寺面子了，师兄，你说是吧？”

广智和尚叹了口气，他原本是想借这个机会，把韩封完完全全地拽入能仁寺的庙门，与这个“有缘人”彻底定下名分。

但没料到，对方宁可顶着地府追究的风险，也不愿削落那三千烦恼丝。

哎，痴儿，万丈红尘不过心内缤纷，还是时机未到，不曾看破啊。

他摇头不语，见韩封已无大碍，便拎起欧春明，两人继续往能仁寺那边赶路。

盏茶功夫后，他们穿过庙门，广智和尚要把欧春明带到戒律堂关押，而韩封则听从了对方的建议，前往后院东侧的观音堂。

那里坐镇着寺内一位空字辈的神僧——空岳。

能仁寺的五位神僧中，空相成名最早，修为也是最高的，但其人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寻踪迹，近些年，各路修行道场人才辈出，他的名声便也渐渐不显了，不过岁数稍长的人，还是知道“空相”二字的分量的。

而空庆则排行第二，身为住持，将能仁寺经营得风生水起，足见其人胸中沟壑，除了兵乱那次，他也很久没有公开动过武了，不过威名之下，倒也没人敢捋胡须。

讲经堂的空闻排行第三，他常年埋首于浩瀚佛经之中，几不见客，就连同寺的师兄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面，是个真正苦修坐禅的高僧。

由于是个资深宅男，修行界没人见过他出手，因此实际修为是个谜。

第四位就是观音堂的空岳了，他早年是一名悬壶郎中，临近中年时，机缘巧合之下，被上一代的能仁寺住持收入门中，自此又开始精研佛经，最终将禅理与岐黄之术结合在了一起，走出了一条前人未曾涉足的道路。

戒律堂的空炆则年齿最小，排在末尾。

其人性烈如火，年少时拜名师学了一身好拳脚，稍长几岁，便孤身游历闯荡，最好替弱者打抱不平，渐渐成长为驰誉淮南的一方豪侠。

但是有一次在处理一桩公案时，他偏听偏信，误杀了一名善人，最后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才醒悟过来，只是为时已晚。

他欲举刀自刎，一命偿一命，但善人的女儿并不同意，小姑娘当时年方总角，瞪着眼睛看空炆，嘴里振振有词：

“我爹他信佛，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做够一千件善事，死后能够荣登极乐，你既然杀了我爹，那就得替他将宏愿完成，那才算是赎了罪过。”

空炆当时正羞愧无地，闻言直接被小女孩儿拿捏得死死的，当场立誓，若不做够一千件善事，必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接下来他辗转多地，只是闷头行善，最后被能仁寺上一代的住持撞见，点化他道：“以一人之力，即便至寿终又能做下几件事？不如联合一批志同道合之人，结众人之力，行大善宏举，如此方不负前人之托也。”

空炆幡然醒悟，自此拜入能仁寺门下，在修习了上乘佛法后，便一直奔走在降妖除魔的第一线，行杀一救百之举，倒也不曾辜负了之前的誓言。

………………

韩封穿过大殿后直接右转，顺着角门出去，没走几步，一片郁郁葱葱的药田便映入眼帘。

药田再往里，则是孤零零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在周围的殿群中显得有些乍眼。

此时，正有一名粗衣麻袍的老和尚在门口晾晒药材。

其人正是空岳神僧。

他身量不高，看着也瘦削，脸上干巴巴的没几两肉，但一双眼睛清亮有神，宛如一汪平和的泉水。

老和尚一边摆弄竹帘上的草药，小心剥去干枯的枝叶，一边轻声哼着小曲儿，宛如一位悠然篱下的隐士，怡然自得。

不知怎的，看到这样一幕，韩封本来有些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下去。

他缓步上前，朝着对方遥遥一拜：

“弟子韩封，因修行之时出了些岔子，导致功法紊乱，身体也受了影响，不知师叔现今有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