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树下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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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你的名字

流放巫师一族的冰原,是远离王都的极南之端;而靠近王都的极北之端,是一处人迹鲜至的洞穴。

50年来误闯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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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夜晚,世界树的荧光第一次淹没在背景中。

倚树而建的调配者大厅被激愤的人群点燃,漫天的火光冲破了树冠,给黑夜染上了黄昏的颜色。

奔跑声、呼喊声、碰撞声混杂在空中,大街小巷充斥着愤怒和恐慌。

人去楼空的私人拘留所里,反而像是躲避了一切的世外桃源,一切的声响显得遥远而飘忽。

第四幕,时间开始流动。

醒来的她滚下了硬石床,一阵清脆的锁链晃动声传进了耳道。

她发现了铐住右手的手铐,顺着链条牢牢地连接在墙壁上。

齐格在大火里埋葬似乎还是上一秒发生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也已经不在乎。所爱之人在眼前死去的痛和疯狂,是尚未燃尽的心火。

用力拽着坚固的手铐,手腕勒出越来越深的红痕。她不顾一切地重复着拉扯,糅杂的情绪在徒劳的对抗中一点一点倾泄。

声响衰落殆尽的那一刻,她陷入了发泄后的呆滞:堕进无垠的空虚里,一动不动地岔腿颓在原地。

这份感情与某个世界里的并不相同,尽管开端是建立在那个世界的情感基础之上。

从月夜下挡箭的那一刻起,齐格相伴她一路走了过来。所有清晰的回忆,画面都占有他的一部分。

已然不是懵懂而守望的青春恋歌,而是「他即是世界」的沉重之爱。

因「唯一」而沉重。

躲在转角处的傀儡师忍不住窃笑起来,它已经收割了无数王都人的性命,但皆非它所看中的容器。要想离开这片束缚它的洞穴,贝尔蒂的炽热和美丽,甚至在磨炼中不断自我升华的灵魂,是它绝对不想错过的目标。

她虽然解决了「来自过去的残影」,但这一次,「来自世界的尽头」将会完美收场,因为它亲自参与了片段的挑选,从她自己假想出的未来集合体中,拼凑出符合自己计划的剧本。

红发女,就是这份剧本的实体,名为「世界尽头的悲伤」的傀儡。

它已经半只脚踏入了胜利的殿堂。

一切都顺利进行,被蒙蔽了现实记忆的贝尔蒂,已经因为这悲伤的结局受到了扩大数倍的伤害,灵魂的缺口和漏洞足以轻松地让它完成吸收。它只需要附在一个剧本角色的身上,实现和她的持续接触。

空旷的走廊上响起了走路的回音。

只有两名侍卫跟随在柯萨斯身后,而非往日簇拥的队形,说明卫队因为参与镇压,在人手上有些捉襟见肘。

牢房的门锁被打开,三人步进了房内,右侍卫上前举剑斩断了锁链。

“护送你进城的卫队被劫持,这一点是我的疏忽,现在没事了,走吧”

贝尔蒂纹丝不动,柯萨斯示意他两去出口等候。

“没必要继续这么任性下去。你多年前一个人去沙漠的事、前段时间参与暗杀计划的事,我都当作没发生。现在先回去”

贝尔蒂纹丝不动。

她不记得他是谁,但内心天然的厌恶不会欺骗自己。更何况她的世界已经完全黯淡下去,任何无关齐格的声音,她只是觉得聒噪。

傀儡师的灵体潜入了柯萨斯的体内。

“有事以后再解决吧,先离开这里”

他笑眯眯地蹲下身,激动地伸出手抓向她的手腕,做出准备带她走的动作。

被狠狠地甩开。

傀儡师迟疑了片刻,按照计划她应该呆若木偶才对,剧烈的反抗让他产生了几分怀疑和惧怕。

“是你,指使的吧?”

她无光的眼神中,突然燃起仇恨的怒火。

从未失手的傀儡师,因为他的傲慢变得盲目而自信。他不知道,在妻子死后,柯萨斯牵她的手只有一种情况:把偷偷跑出门的她拽回房间,关禁闭。

这是孩童时代,她那份比常人多出的阴郁的诱因之一。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愚蠢到没有去详细掌握对手的全部。他所了解的柯萨斯,只不过是她的父亲,以及两人似乎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别扭。以父亲的身份完成最后的接触,实现对她灵魂的吸收,他觉得顺理成章。

可触碰到手的一瞬间,事实并没有如愿。

接到来自心底的遥远呼唤,她再次感受到十几年前的孤独、无助与绝望,即使没有具体的记忆,也足够让她认定面前之人的危险。

而且,她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一个在压抑和限制中选择蜷缩角落,麻木活下去的自己。

傀儡师利用她对齐格的感情基础,作为编剧拼剪片段,去无限扩大她对他的依恋,再选择他死亡的假想线作为结局,来达到彻底击溃她精神防线的目的。选择附身柯萨斯,也只是故技重施,但自己的疏忽让计划南辕北辙。

“你说的是指……我不太懂”

蛛网上捕获的敌人发出了反击,这是他第一次经历如此棘手的情况,话语中已有些控制不住的心虚和慌张。

“跟着你的两个人,身上穿的,我见过”

“和那时候屋前的一地尸体一样”

“是你的人杀了齐格”

一切都跌落冰点。

傀儡师已经来不及后悔在细节处理上的粗糙,话音消落的一瞬间,贝尔蒂就突起伸手,紧紧地掐住了他的颈脖。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

一直身为灵体的他,能够读取记忆读取假想制作幻境,能够吸收灵魂用人的空壳制作傀儡,却唯独不能此刻脱离附身的对象。

神很少赐予绝对的恩惠,与生俱来的强大附带的是致命的弱点,而他,将自己唯一能被消灭的时机暴露给了对手。

更可笑的是,他甚至不能打出亲情和血缘这张王牌,因为这里是他自己编织的茧房,茧房之中所有的客观概念都难起作用,有效的主导只有她积累的情感倾向。

只能怪自己错误地判断了她对柯萨斯的真实之情。

幸运的是,场景里环刃没在她的身边,否则他会在怪物般的力道下,一瞬间窒息而死。

傀儡师费力地缓缓抬起右手,艰难地把它搭在掐住自己的双手上。与其随着这身衰老的躯体一同消亡,不如强行开启灵魂的吸收,但代价是容器的损坏,他将错失这一离开洞穴的最佳机会,继续在漫长的岁月里忍受无尽的黑暗,等待下一个品相完美的猎物。

「我不可能……输!」

白光照亮了整间牢房,包裹了僵持中的两人。

吸收开始,贝尔蒂生命最后的60秒开启了倒计时。

如梦似幻的环境开始崩裂,现实的记忆不断地涌入,她回想起了红发女的告诫:

「进去之后,你再也不能走出来」

她意识到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且比之前遭遇过的危险数倍。

但灵魂在一点点流失,她刚获得的回忆又迅速地流向了傀儡师。

剩余45秒

她的精神疼痛到濒临极限,每当想起什么、有所醒悟,下一瞬间就被傀儡师无情地攫取,记忆在她的大脑里不断获得—失去—获得—失去……

包括击退迷雾后,齐格抱紧她的那一刻。

她想要撕心裂肺地呼喊,却什么也说不出。

30秒

记忆的虚空里只剩下漂浮的碎片。

人的存在是时间意义上的存在,她的经历是她人格不可缺失的一部分,而现在她快要失去它们。

一个碎片砸中了虚空里彷徨伶仃的她。

「我不希望你放弃原来的名字」

「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还剩15秒

破碎的灵魂里,留下了一份关键的记录。

夕阳垂落的前一刻,身穿齐格所织衣裙的她,蜷缩在他的胸膛上。

“你能叫一遍,你选的那个名字吗?”

“梅尔……”

齐格的嘴唇张动着,她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因为当时她昏迷了过去。

“梅尔薇,是吗?”

她捂住了他的嘴,主动接下了他的话。

拥有缺憾的记忆碎片在此时弥补完整,爆发出扫清世界黑暗的光。

傀儡师的神经颤抖了一下。

最后的5秒

“喏,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吸魂的白束停止了流动,傀儡师错愕地讲不出话。

“我好像有两个名字,但有一个名字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

“虽然我记不清原因,但我能从残留的意识中感受到,那里面有我必须偿还的罪孽,有我必须反抗的敌人,有我绝不能逃避、绝不能割舍的「我」”

灵魂开始猛烈地逆流。

“看来,你不知道”

恢复精气的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本就接近奄奄一息的他跌落到了地狱。

不可能输的傀儡师,输了。

输给了超越它能力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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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尔薇从冰冷的岩石地面上醒来,身边没有红发女的踪影。

洞穴里玩弄诡计的恶鬼已经被彻底消灭,与之相关的所有都会化烟散去,身为傀儡的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说这是她的「过去」。

梅尔薇理解了她的沉默不语:她害怕自己知道了她记忆中齐格的死,她宁愿一个人忍受悲伤。

尽管她只是傀儡师储存修剪好的剧本的傀儡,再借由珍珠触发,也不妨碍她拥有一份真挚的善良。

梅尔薇双手合拢,向虚空中散去的她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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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庞大而繁复,她终于在食物方块将要耗尽之前,找到了一扇缝隙射入日光的大门。

这扇门易进却难出,想要从内部打开,需要「通关」的证明

她取出那颗光滑均匀的珍珠,压进了门中央贴合的凹槽。

新世界的大门正式敞开。

站在洞穴的入口,她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草原,迈出了找寻齐格和遗迹真相的下一步。

等待她的,是地平线深处的坚壁城垒,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