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转眼又一个夏天，六月中下旬时麦子熟了，这个月虎子停下了手里编着的篾蓝子和冯霞一块到田里割起了麦子。割下来的麦子堆在一块，再由冯霞和虎子一块用布兜子一兜一兜运回家去。当然家里的地要提前打好场，把扬起来的灰都打下去，把坑坑洼洼的土地压的锃亮。麦子平铺到打好的场上，晒干后拿爬犁敲打它的穗，麦子自然的从穗里脱落，然后将秸秆堆在一起，堆成一个小蒙古包一样的形状。光打下来的麦子还夹杂着许多麦子皮，和沙石土粒，接下来就要扬麦子。找个好天气用木掀迎着风扬起麦子，这时麦子的麦衣便会被风吹向一边，落下的麦子就是干净的了。

割完麦子的田里留下一把一把的桔梗，如果是光着脚走下去，肯定要被扎的血肉模糊。在收完麦子后就该是水稻播种的季节了，可像这样的地里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人们开始放火，老一辈的人说被火烧过的土地来年的收成会更好，因为草种子和虫子都被烧死了，再没有什么东西会和水稻们争夺营养。然后天边就变成了火红色，即使隔着好远也能感觉到远处温暖的火光。

火一直要烧到夜里八九点，那个时候站到门外去看，甚至不用走太远，站在家门口，看天上云朵被火光照亮，天空映成火红色，好像傍晚十分的火烧云，真正的火烧云。不止那个时候，在我有记忆时这样的行为任然在继续，直到一几年时说是环境污染问题，每到这段时间街上的喇叭里都在喊禁止焚烧秸秆。

等到第二天大火熄灭后，冯霞带着虎子一起，用锄头把烧到焦黑的土壤翻开，烧焦的草木灰顺势再埋入土里，作为下一季的壤料。播种，在等到它们都露出芽后不久，开始在田里挖开水沟，灌入河水。冯霞每天都来地里转转，可打眼望过去总觉得人家的苗是要比自家的绿些，厚些。于是她开始四处打听谁家的秧苗太厚了的，她上杆子帮别人间苗。多余的苗拿回来，喊上虎子一块插到自家地里去。

冯霞在这两天不停的弯腰插秧后腰疼的不行，于是虎子全权接管了家里家外。在农忙的缝隙里，虎子总幻想着有一天能穿上一身学生装。傍晚十分回家后，虎子躺在床上数着木匣子里的钱，一块俩块…然后抱着木匣子甜甜的睡去。

梦里虎子见到了前庄的少爷。他抱着俩本书，至于是什么书虎子也不知道，虎子不认识书上是什么文字。少爷向他招招手，虎子跑过去，一转眼他俩已经坐在了学堂里。村里也有个学堂是个土房子的，里面一张木头桌子几条板凳，教书的是个老秀才，每天上课时学生只有两三个。虎子的梦里学堂有个大大的窗户，每个人都穿的干净利索，教书的先生是个像村里大知一样有威望的男人。

早上虎子吃完早饭后扛着锄头下地去了。今天是该放水的日子了，虎子用锄头凿开田埂，由着沟渠里的水漫进稻田。在等着上水的空隙里虎子下田里薅野草，偶尔有几只鱼顺着虎子的脚踝游过去，田里有鱼是好事，鱼吃了秧苗上的虫卵，秧苗长的自然好。在一片绿油油的稻田里有一抹嫩黄色从虎子眼前游过，虎子警觉可能是条水蛇，回了岸上拿起了锄头，在下一次看见时虎子一锄头砸了下去，没砸到。虎子有些急眼，拿着锄头追了过去，猫着腰望了半天。

田埂边来来往往的村民里有认识的人喊着“虎子！你干嘛呢？！”虎子没有反应，那人只觉得是虎子生性不爱搭理人，没有在意也就走开了。当那人再一次出现在地头时虎子任然站在地里，只不过这次姿势变了变。感觉不对又叫了一声依然没有搭理，那人有些不高兴，挽裤脚也下到田里“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走过去推了一下，虎子直接跌坐在了水里。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忙往回跑鞋都没来的及穿上，跑回了村里。到虎子家里时虎子妈正准备做午饭“虎子妈！虎子出事了！那人都没有反应了呆了！”冯霞听了手里的水瓢掉到地上摔倒四分五裂，拉着来人的手求他带自己过去。“就在你家地里，你快去！”

虎子让冯霞找人背回了家里，躺在床上的虎子双眼发直，对外界的纷扰毫不在意。家里来来往往的村民都过来安慰冯霞，七嘴八舌的出主意。

“虎子妈，我看孩子应该是让吓到了，你找个仙问问！”

“哪里？吓到怎么是这个模样，我家孩子去年让小鬼惊了连着发几天的烧！十里八村的还没见过说吓傻了的。”

冯霞拿不定主意，只坐在一边哭“我的命啊！苦啊！刚嫁过来成了寡妇，如今孩子怕也是不中用啦！”

旁边有声音说：“也是怪你！你说让孩子一个人下什么田里！现在哭有什么用！”

“我看啊！还是让大仙来看看！没准能行！你现在说她也没用啊！”

看完热闹的人们轰的散了，冯霞坐在床头摸着眼泪“死马当成活马医，这就去县城里请个有名的大仙！”临走时把虎子交代给了隔壁的二哥家。

一去俩日，回来时驴车上多了个带着头巾的婆婆。婆婆一看就是有些道行的，进了屋里让冯霞关上门点了煤油灯，又扶虎子起身看了看，开口“这孩子魂丢了。”

虎子妈听了忙跪地“求求您拿拿主意救救他！”

婆婆搀她起来“行，但是嘛……”

虎子妈连忙表示都懂，大仙这才慢悠悠的作法，做法前还将虎子妈请了出去。具体怎么作的法谁也不知道。一刻多的时间，大仙打开房门对虎子妈说行了，回来了。虎子妈连连道谢，从身上掏出帕子，帕子裹的里三层外三层，一层一层打开后将里面的钱如数捧给了大仙，大仙摇摇头表示不够。冯霞咬了咬牙，回屋从虎子的枕头下抱出来一木匣子，大仙望了一眼里面的数默默点头。

晚上虎子果真醒了，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虎子说好像做了一场梦，自己一直在天上飘着。好像进了县城的学堂，那里的学堂都是砖房，屋顶不会往下掉土块，下雨天也不会漏雨。有一扇大的明亮的窗户，教书的先生居然是个女人！这一切都太真实了，好像真的去了一趟，可醒了发现自己还是躺在家里的床上。大仙在虎子家吃完晚饭后抱着木匣子与冯霞一同出门去了。虎子知道自己卖篾蓝攒的学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