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瑟拉娜
一个曾经兴旺过，如今却人丁凋零的家族，其祖坟往往透着一种沧桑与落寞。
路明非行走在林地之间，昔日以青石板铺就而成的祭祖小路早已淹没在萋萋荒草之中，唯有脚下不同于松软泥地的坚硬脚感昭示着它的存在。
叫不上名字的野生草本植物在高筒军靴的践踏下弯折，溢出的丝丝汁水给路明非的裤脚染上淡淡的青绿色。路氏祖坟规模颇为宏大，厚重的墓碑和宽阔的墓冢林立在林荫间，显得阴森可怖。墓碑上的字迹因为岁月的侵蚀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当年雕刻时的精致与考究，那些记录着家族先辈名字和生平事迹的文字，时隔百年依然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墓冢周围曾经整齐的围栏与神道，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石兽歪倒在一旁，杂草从石缝中肆意生长，几乎要将这片墓园掩埋。
周边的树木歪扭着，有些树枝已经干枯折断。风吹过时，那些干枯的树枝便相互摩擦发出怪声，在寂静的墓地里回荡，更添了几分凄凉。墓园周围的土地也不再像过去那样规整，旧时每年家族祭祀时都会精心修整的地面，如今布满了青苔和野草。
“阶下青苔与红树，雨中寥落月中愁……日后请人修缮一番吧。”路明非顺着心中感觉看向墓园最角落的一处无名坟茔，从万物屋中取出一把铁铲，缓步走了过去。
这座小坟存在感极弱，封土堆很矮，不仔细寻找很容易将其忽略。墓碑也只有很小的一块，刻字更是完全无法辨识了。
绕着坟茔转悠了几圈，路明非挥起铁铲开始掘坟。
以混血种的膂力，三两铲子下去，铲头便触及到了什么硬物。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刨去浮土，露出了石质的厚重棺椁。此棺通体漆黑，用料扎实、形制华贵，与坟茔寒酸朴陋的地上部分完全不相称。
路明非嘴角露出笑意，伸手一把揭开棺盖。
“……先祖恕罪。”将棺中骸骨归敛齐整，路明非面色沉痛地合上棺椁，承诺日后祭祀时定以三牲奉上云云。
挠了挠头，路明非心中犯起了难：这里坟堆这么多，总不能全都掘一遍吧？再怎么说，这也都是自己祖宗啊。
挨千刀的路鸣泽，也不说瑟拉娜给自己埋哪了，现在叫也叫不出来。
轻叹一声，路明非铲起一捧黄土准备将这个倒霉祖宗再埋回去。一边重新掩埋，路明非一边碎碎念着：“我的老祖宗诶，要是有下辈子可别玩这些扮猪吃老虎的套路了，咱啥条件就修啥墓嗷，可别太低调了……”
土填到棺椁一半的位置，路明非忽然隐隐察觉哪里有些不对。
“啧……”路明非翻了个白眼，撮着牙花子又把黑石棺挖了出来。
屈指敲了敲石棺底部，果然是空的。
“玩挺好。”路明非绕着棺身摸了一圈，轻轻一扣一推，便将其分成了上下两层。
揭开下层棺椁的棺盖前，路明非罕见地犹豫了。并不是害怕梅开二度、再次惊扰老祖宗的长眠，而是……
一而再，再而衰，他这一路上做好的心理建设在方才揭棺时已经燃尽了。
“瑟拉娜……”路明非目光沉凝许久，终是再度掀开了棺盖。
朝思暮想的少女静静地躺在棺中，像是被时间所定格的花朵，又如沉沉睡去的仙子，将所有的美丽隐藏在无尽的静谧之中。少女白皙的面庞如冬日初雪一般澄净，双眉如柳叶弯弯，睫羽在紧闭的双眸之下映上淡淡的阴影，像是在梦中也有着无限的幽思。乌黑的长发如瀑般铺散在棺木之内，像是一匹黑色的绸缎，散发着幽冷的光泽。
路明非弯腰抱起瑟拉娜，拨开她额角散乱的发丝，在少女粉嫩的琼鼻上轻轻一刮：“好久不见了，瑟拉娜。”
于是少女轻轻掀开眼帘，眸中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欣喜，她抬起如藕粉臂，抚摸着少年的脸庞。
“你来啦……”
“我来了。”
“不走了？”
“不走了。”
瑟拉娜将脸轻轻埋在路明非的胸前，如小兽般拱了拱。
“我好想你。”
路明非紧了紧怀中玉人，轻声道：“我也是，好想你。”
温煦的日光透过林荫洒在两人身上，山间的微风轻诉着思念与时光，鸟鸣悠悠穿过千山，有鲜花盛放，幽香萦鼻。
“还不快放我下来。”瑟拉娜轻轻捶着路明非的胸口，声音清冷却难掩羞意。
路明非松开一只手，让瑟拉娜站定，随后更加用力地拥她入怀。
“你……这又是干什么……”少女轻声呢喃着，靠在路明非的胸前，有些羞怒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屡屡将她从沉眠中吵醒的少年。
路明非轻轻撩起瑟拉娜耳边碎发：“路还很长，以后我们一起走，若是秋风萧瑟红叶满山，那你便是我眼中最热烈的火焰，若是寒风载雪天地肃寒……”
“好啦，”瑟拉娜一把捂住路明非的嘴：“你从哪学的这些……”
后者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挠着头憨憨地笑：“我自己写的……”
瑟拉娜挣脱路明非的怀抱，抢过纸条展开看了起来。
那是一首小诗。
“我还记得秋天，
秋天里你我的初见，
微风飒飒落叶满山，
而你入我瞳中如火焰。
寒风载雪恰似荒年，
孤心难掩直面长天，
所幸你的身躯很暖，
拥我入怀浪迹人间。
天涯太长望不到边，
于是我们看解冻河水蜿蜒。
你的笑靥美如春天，
天边飘过流云片片，
片片流云带走流年。
那个夏天人事易变，
骄阳似火燃尽人间，
你我相对无言，
眼神缠绵缠绕千年。
落幕之前侬相吻唇尖，
暗色流转日落街边，
谁泪水流淌染我侧脸，
借余晖最后睹你容颜。
只此一别，将是永远。
永远之后，永难相见。”
瑟拉娜捂着嘴笑起来，路明非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吸血鬼少女的笑容是如此的美丽。
“狗屁不通，而且谁和你接吻了？谁又和你别了？明明是你自己偷偷跑掉的。”少女白了路明非一眼，娇嗔可爱，又风情万般。
路明非有些窘迫地尬笑两声：“那是意外，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于是少女转过身来，踮起了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