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齐天
2000年6月21日，星城。
夜晚的长南路和往常一样热闹，窄小的街巷里挤满了各式的小吃推车：臭豆腐、糖油粑粑、猪油拌粉、卤猪脚、口味虾口味蛇、烧烤炸串麻辣烫，烟熏火燎中食物的香味四溢，组成了这条夜宵街特有的烟火气。
一旁的街机厅挂着小蓝布，穿着校服的青涩学生们进进出出，神色慌张；街机厅的旁边是台球室，几个抽烟染发的社会青年一边挥杆一边大声吹着牛；再旁边是摆满CD和磁带的音像店，立在门口的破旧音响放着朴树的歌：“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让我暖洋洋……”
一名上了年纪的大爷穿着汗衫、大裤衩和人字拖，一手提着鸟笼子一手揣着收音机，嘴里哼着黄梅小调，悠闲地经过一家口味虾的门店，收音机正播放着天气预报：“本地台报道，台风‘向日葵’已经登陆，请大家做好防范措施，受‘向日葵’和冷空气的共同影响，星城地区将有7—8级的大风，并伴随暴雨……”
口味虾门店内，靠窗的小桌上坐着一胖一瘦两个年轻人。
胖小伙穿着条纹polo衫、喇叭裤和尖头皮鞋，头发略长，梳着时下流行的中分，可惜顶在一张胖嘟嘟的红光满面的肉脸上，怎么看都跟时髦无缘。此人叫吴大勇，是长南路派出所的一名协警，他举起酒杯，“来！干杯！祝贺林齐天同志屡立奇功！”
“什么功不功的，都是为人民服务！”叫林齐天的年轻人谦虚地摆手，嘴角却藏不住得意之色，他五官端正，目光有神，剃着短寸，一件黑T，一条直筒牛仔裤，整个人干净利落。
“诶，林哥，你怎么知道那几个人是搞野外赌博的？”吴大勇凑过来，“说！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线人！”
“没有，纯属瞎猫撞上死耗子。”林齐天仍是谦虚。
“少来！我怎么就撞不上？吴队今天还说你有他年轻时的风采……”大勇语气酸溜溜的，吴队是他亲老子，但有时候，他怀疑林齐天才是吴队的亲儿子，同样都是干协警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林齐天凑近了脸，“前天陪你去二手家具厂找沙发，当时不是有两个男人买了几张二手桌么，我就留了个心眼。”
“为什么啊？”吴大勇不理解，“买桌子不很正常嘛？”
“光买桌不买椅，而且专挑长桌一口气要四张，价都不还抬上车就走……”林齐天得意地笑了，“这难道还不可疑？”
吴大勇一拍桌子：“啥也别说了！我服！”
林齐天打了个响指，“魔鬼藏在细节中。”
“哎！”吴大勇忽然惋惜地叹起了气，“林哥你说你，多聪明一脑瓜啊，要是多读几年书好好考个警校，现在肯定是人民警察了，多威风啊。”
林齐天不说话，讪讪一笑。
吴大勇自知说错话，忙找补：“不过林哥你也别灰心，以你的本事，再立几次功估计刘队也该给你申请转正了。”
“怎么可能，那得是重大功劳才行。”林齐天笑笑。
吴大勇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林哥，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告诉别人。”
“你说。”
吴大勇眨着小眼睛，来劲了，“我前两天听我爸说起过，现在警力不足，下半年会有专门针对协警的考试，不过竞争很激烈，一百个协警中只有2个名额，不仅考能力，还要考文化，我觉得你准有希望，我爸也看好你！”
“真的吗？”林齐天眼睛一亮，转而又犹豫了，“这可是百里挑一啊，哪那么容易。”
“肯定没问题！”吴大勇激动道，“俗话说得好啊，有梦想谁都了不起！你可是从小就想当警……”
“行了行了，小声点！”林齐天赶忙把吴大勇摁下来，“别丢人了。”
“行！不说了，我们来喝酒……”
林齐天抬手看一眼老婆送他的石英表，“不早了，得走了，不然一会儿赶不上末班车。”
“这就走啦？”吴大勇一脸不满，“屁股还没坐热呢！”
“我得回家了，今天我闺女生日。”
“哟！周周生日啊，怎么不早说！”吴大勇赶忙挥手，“行行快回去，都这个点了，你闺女都睡了吧。”
“没等到我她可不会睡！”林齐天掏出一张纸币放桌上，用酒杯压住，提着一个玩具盒起身，“这顿我请，走了。”
林齐天快步走出长南路，一路上不自觉地哼着歌：“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新世界来得像梦一样，让我暖洋洋……”
他运气很好，刚来到车站停靠牌前，13路公交车就缓缓开过，看样子是最后一班了。
林齐天上车，跟售票员买票，环顾一圈，只剩下发动机车盖旁的一个座位，他猫着腰坐进去。
车厢内空气浑浊、光线昏暗，乘客们任由车子摇摇晃晃，大多都在闭目养神。
公交车停靠了两站，无人下车。林齐天闲不住，便从裤袋掏出一个记事本和一支圆珠笔，对车上的乘客进行侧写训练，并随手记下关键词。
“妈妈，我也要这个！”
林齐天一抬头，是一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他眼巴巴地看着林齐天脚边的玩具盒。盒子里是一个孙悟空塑料玩具，这是林齐天给女儿林周周准备的生日礼物。
林周周从小就爱看《西游记》，最喜欢孙悟空。林齐天没事就骗她说自己就是齐天大圣的转世，所以才叫林齐天，女儿还小便信以为真，那之后更加喜爱孙悟空了。
“别闹！昨天不是才给你买过四驱车么？”年轻母亲把小男孩拉回身边，母亲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女孩，应该是小男孩的妹妹。
年轻母亲朝林齐天抱歉地笑笑，林齐天露出理解的微笑，并随手在记事本上记下“一家三口”、“母亲”、“兄妹”。
没写一会，林齐天的寻呼机响起，一时间吸引了车内不少人的目光。
林齐天心中倍有面子，他不紧不慢地从挂在腰间的呼机袋里拿出寻呼机，这玩意可是咬牙花了一个半月工资才入手的摩托罗拉寻呼机。林齐天当初跟老婆云瑶商量时，嘴上说得好听，是为了方便家人联系，实则还是为了工作。云瑶倒也没拆穿这个工作狂，想着能随时联系上老公也安心，便支持他买了。
林齐天看一眼寻呼机，是家中座机的号码——云瑶在催他回家了。
“这BB机……贵吧？”林齐天前面坐着一个穿运动服的中年男人，他满脸的新奇和羡慕。
“还行吧，3000多！”林齐天“凡尔赛”了一把，“买回来就后悔了，也没什么用，要说方便也不方便，你看这会在车上，想给人打回去也找不到电话亭啊。”
“是啊！”中年男人抬高声音，“要我说啊，还是得买大哥大！随时随地打电话，那才叫方便。”
“是啊！”林齐天附和，心里却想着女儿林周周，一会回家了把礼物送给女儿，女儿又要开心得睡不着觉了。
蓦的，夜空一道闪电划过，把整个星城照得惨白。
“轰隆——”巨大的雷声纷至沓来。
“下雨啦！”
“幸好出门带伞了。”
“赶紧回家，这台风天风大，别说伞，人都能刮走……”
“麻烦大伙都关下窗啊，别让雨水刮进来了。”
乘客们七嘴八舌地聊起来，售票员提醒大家关窗，声音有些疲倦。很快下起雨来，强风伴随着雨水从窗口灌进来，林齐天赶忙拉上车窗，转眼间，噼里啪啦的雨滴就砸花了车窗玻璃。
13路公交车放缓了车速，驶上雨雾朦胧的汐江大桥。
林齐天扭头望着窗外的大雨，心想着：一会下车了可不能把周周的礼物淋湿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