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指叠 妙策来——智多星吴用
说到吴用,人们都喜欢将他与诸葛孔明相比。这相比也许有其理由,此亦一军师,彼亦一军师,而且都是明初章回小说中的人物,而《三国演义》《水浒传》的作者都与罗贯中有瓜葛(罗是《三国演义》的作者,又与施耐庵一起著《水浒传》),将吴用与诸葛亮相比似乎颇在理。
其实这比较是不妥的,这两人属于不同的文化系统。诸葛亮是正史有传的人物,在蜀地,甚至在其他地方至今仍有祭祀纪念他的武侯祠。唐宋以降,文人不时在诗文中讴歌赞扬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崇高精神。诗圣杜甫感叹:“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陆游则赞曰:“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诸葛先生本人的《出师表》也是华语世界传诵不废的名文。因此诸葛亮不只是智慧的象征,更是英雄,甚至已登上神坛。
而吴用,虽在《宣和遗事》中有记载,毕竟不是正史人物,其道号“加亮”,似也有司马相如慕蔺相如的意味。但若将他真与诸葛亮相比,那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简而言之,就是“不堪”,所以,这比较是不公平的,倘真为吴学究着想,应避免这种比较。
但就《水浒》而言,吴先生还真是个人物。
其号“智多星”,这是一百零八人中唯一一个号上着星的人物,而作为天罡中人,他的星名是“天机星”。可知其是双重的“智”与“机”融合的明星。其智商绝对是“水浒”中顶尖的,脑容量必定是超常的。张恨水先生在《水浒人物论赞》中也对吴之聪明赞不绝口:“吴之置身水泊,则多少细大无往而不适宜,真聪明人也。”“吴虽为盗,实具过人之才。”
人们常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这是俗人之“计”。吴加亮先生施展其计谋时常常是“不慌不忙,迭两个指头”,笑着优雅地道出。这大概是读《水浒》者不会忘记的。
瞧,他初出场后策划的第一次军事行动“智取生辰纲”何等漂亮!对手杨志是个十分精明而又武艺高超之人。在劫纲之时晁吴所组成的这支小分队中,根本无人能与杨志抗衡,但结果却是兵不血刃,麻翻了杨志等人,轻轻松松在夕阳的余晖中唱着歌儿推着十万金银下冈去。我揣摩那歌儿一定与“这一仗打得真漂亮”的旋律十分相似。
当然,也有人有异议。说他们一伙在住店时落下蛛丝马迹,导致后来事发,皆因吴的计划不够周密造成。于此,鄙意不敢苟同。吴计划的是劫纲,这是绝对成功的。若说后来事发,那也是必然的。住店时无论如何乔装打扮、设计周密都不可能丝毫不遗痕迹,只要当时未引人注意,就不属于过失。
当然,若说吴也有不周密处,那也是事实。若小说三十九回“梁山泊戴宗传假信”中,吴就聪明反被聪明误,在不厌其烦地动用圣手书生萧让和玉臂匠金大坚仿蔡京笔迹、印章制了假信并已让戴宗携信出发后,吴用才惊觉让蔡京给儿子的家信盖上“翰林蔡京”的印章是不合规矩的。这应该说确是一种疏漏,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且这错误是吴犯下后即刻自己发现的,依然可见他的聪明。这聪明即使不是绝顶的,也是常人难望其项背的。
吴之精明常在于他对大小事件的判断的准确无误,即恨水先生所说的“多少细大,无不适宜”。
晁、吴一行,劫纲事发,拟上梁山。时王伦正为山中大头领。晁、吴至山,王伦如当初拒绝林冲上山一样,准备婉言拒纳,晁懵无所知,而吴加亮却于冷眼观察间于山中一切已了如指掌。读小说十九回“林冲水寨大火并,晁盖梁山小夺泊”你不能不佩服吴的精细靡遗,料事如神。不妨在此引录那段好文字:
兄长不见他早间席上与兄长说话,倒有交情;次后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捕盗巡检,放了何涛,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颜色变了。虽是口中应答,动静规模,心里好生不然。若是他有心收留我们,只就早上便议定了座位。杜迁、宋万,这两个自是粗卤的人,待客之事,如何省得?只有林冲那人,原是京师禁军教头,大郡的人,诸事晓得;今不得已,坐了第四位。早间见林冲看王伦答应兄长模样,他自便有些不平之气,频频把眼瞅这王伦,心内自己踌躇。我看这人,倒有顾盼之心,只是不得已。小生略放片言,教他本寨自相火并。
这简直是一篇小型的“隆中对”,足以开济晁天王的懵懂之心。
“林冲水寨大火并,晁盖梁山小夺泊”实为吴加亮导演的一场军事政变,一幕精彩不下于“鸿门宴”的梁山故事的重头戏。
在梁山事业的壮大过程中,在在都有吴的印迹,披览一下“水浒”回目,吴之事功皆与“智”字有不解之缘:
十六回: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五十回:吴学究双掌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
五十九回:吴用赚金铃吊挂 宋江闹西岳华山
六十一回: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
六十六回:时迁火烧翠云楼 吴用智取大名府
八十五回:宋公明夜度益津关 吴学究智取文安县
九十二回:振军威小李广神箭 打盖郡智多星密筹
……
吴可谓将他的智慧发挥尽致,也使他成了梁山上实质性的灵魂人物,内外大事皆由其出谋划策,而且再难的事,他略施小计,两个指头一叠,总能化解。
比如晁盖临终所嘱让活捉史文恭的人当山寨之主。这是一个令宋江颇为尴尬的遗嘱,而在吴的智慧和理论的诠释下,此事也得以顺利解决。
很多人都说吴“诈”,这倒不假,不诈怎么能当军师,兵不厌“诈”,“诈”是当军事参谋的首要条件。
吴身上也有“不仁”的一面,能诈者必不仁,尤其是要想成为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好军师,有时为贯彻意旨,达到目的,他必得有不择手段的不仁之心。
吴在赚取一些政府军高级将领上梁山的过程中所使用的手段,真的有些下流,这也就是读《水浒》者,颇有人不喜欢这个人物的原因,本人也不想为之辩护。
但他绝顶聪明,却是不争的事实,哪怕不认同他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也许可以用一句目下常为人所说的话来形容: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