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以一敌三人(中)
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
到了这种地步,任何一丝犹豫都会成为致命破绽,令双方各自踏入生死一线的两边。任然深知自己优势,他的进攻能力远大于防守能力,巧妙至极变化莫测的大铁刀能形成龙骨九节武者难以揣度的攻势,龙山虚丹被他败下,蛮主贺雾被他所杀,那么王蛰红山自然更不能避免。
——他要利用这点发起攻势。
任然的身形化作了狂飙而起的风暴,突破了风更穿过了气,来到红山面前时已高高跃起,一刀似电闪迅雷,猛落而下。刀光带起雪亮光华,如一道悬挂着的瀑布。
红山抬手,出戟。
他的手臂颤了一颤便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虹光出现在任然下颌,眼看要将他刺成戟尖上一只果实。
这一下手臂消失,虹光出现,两者的变化极之突兀,叫旁人看得莫名其妙、难受至极。只有一等一高手方能知晓,实是红山动作毫无征兆、出手太快导致。
龙骨武道重气血锤锻,练骨髓筋肉,一旦训练所得皆是相同果,但即便所得相同,也有不同运用法,因而成了颇为丰富武学流派。
红山出身战场,动手风格便有效与简练。在常年苦练下,他将自己出手征兆通过种种方法,削减至一种几乎看不到的程度。身周四百八十处,皆可心随意动而手至,令人疑心他是否有某种法术。
除此之外,与尚未施展出真正本事就了了账的贺雾不同,红山亲自眼见了贺雾死状,自然警惕万分,准备周全,早想好了如何应对任然变化的高招——他不管也不顾大铁刀的威胁,只直取任然的要害。
这代表着他自己的要害亦暴露于任然刀下。
只是既有自知之明,永远比不过任然神兵之变化,红山便干脆不去比较,对任然提出勇气与决断的正面对抗!
任然叫好一声,心中却更加火热。
以一敌二,他天生吃不起亏,只得放弃两败俱伤的机会,大铁刀泛起白光变流水,化长鞭一卷,即落在方天画戟之上,再借力一跃,自己反而飞空而起,双脚踩在戟尖,身子微弓半屈,用力便是一压。
这一压,使得一个千斤坠功夫,任然咬牙而切齿,脑袋脖子上无不青筋暴突,形容狰狞万分。如此发力,全身的气血瞬间凝练起来,似铅如汞,沉甸甸,重浑浑,千斤坠不再仅止于千斤重,怕不是万斤十万斤都有了。
嗡嗡嗡,嗡嗡嗡。
红山神力猛摧,手上微微颤抖,肌肉的发力让甲胄跟着鸣响不止,当下立定不动,似一座巍然不动山,如一处深不可见渊,居然没有被任然压得兵器脱手,双方短时间僵持起来。
但老实说,他暗暗惊讶于任然天马行空似的想象力,居然用大铁刀将画戟视作跳板。这一着他输了半手,因为自己武器为人所制,可任然双手却解放出来,而同样解放出来的还是堪称五极杀手、九节天敌的“大铁刀”!
任然双手握刀,高高举起,似头见了血的豹子,目光强盛,令红山将军有感灼刺。
他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长剑,但动作实在太晚也太仓促。
如果这是场以一对一的杀局,红山将军已落下风,待到刀光斩下,他须得付出起码断臂代价。无奈于世事永不公平,搅局者这便来了。
任然感觉到身后有千百个光点,似下了一场春寒雨,每一处有均沾寒意笼罩,这无疑是剑,却令人辨别不清楚剑气具体落在何处,只能有死期将至感觉。
——多么熟悉的剑法啊,不正是王素昔日演练过的“银屑金泥玉龙舞”么?
——只是和王蛰相比,王素的剑法简直就是一坨屎!
高举起来的刀始终没有落下,反而像是另一种全新招式变化的起点,任然行云流水地跟着长刀往后空翻而起,身子像是在水中滑动般自然而然,全无半点突兀。
他身在半空之中,倒悬起来,于是得以见到的也是颠倒旋转了的剑光,劈头盖脸打来,剑气杂而剑意乱,似一把杂乱无章的狂潮涌了过来,令人反摸不清楚来势。
剑光汹涌的背后是王蛰那张倒着的老脸,这个又阴险又狠毒的老头儿,现在一脸虔诚,居然还有了点圣洁的味道,如同一个信徒觐见自己的神祇。
提着剑便来杀人。
他的神态近乎迷恋,又好像是狂醉,这个看起来平凡的家伙,一旦剑出了鞘,立即使得罡气弥漫、光痕贯穹,真正成了一条玉龙飞舞。
他到底信仰着什么,这问题已无需多问。任然不会自恋式认为那神祇是自己,那东西也根本不可能是某个人,只会是王蛰手中的一把剑!
他不信亲人,不信朋友,不信强权,不信爱恋,他只信手中的剑。与其说是他信剑,不如说是他用剑来衡量一切的价值。
因而超凡入圣,以成剑圣者也!
任然以大铁刀接了刺向自己眉心的第一剑,只觉得入手极轻,有所落差,立刻感觉要遭。果然第二剑极为迥异地刺向十万八千里的侧臀位置,侧臀与眉心天差地别,唯一相同处便是它们皆为任然要害,要在两招间衔接,其变化之快之巧妙,令人怀疑王蛰是否也有“话干戈为”,可以令武器由刚转柔。
王蛰当然不会话干戈为这等神通,他会的只是剑法,得意的只有剑法,但令他声名大噪的当然还是剑法。
剑法剑法剑法,这全是通过极为巧妙的剑法所致!
在第一剑时,王蛰刻意放轻力气,被任然一刀击打得长剑脱手而去。但这脱手一刻,他已同时旋转身子,飞身而起,形如雄鹰,左手回抢了剑柄,再一气呵成地一剑刺出。
这一剑刺出之奇绝,简直连风中的声音都给刺死成了轻烟。
“妙哉!”
任然不得不赞叹一句,天下五极从来不是易于之辈,龙山贺雾之所以在任然三招两式下不堪一击,实是有“话干戈为”变化巧妙之功。但若洞悉了任然神通奥妙,这群浸淫武道的老行家立马能拿出独属于自己的方法,从两个角度分别令任然大铁刀无功而返。
红山将军以命相搏,根本不管招式变化。
王蛰剑圣使脱手剑,就是要与你斗变化。
神兵应有的优势似乎只能换得一条贺雾的性命,在这时候便一去不返,任然只得挥舞铁刀,成圆划弧,一个截击,拦住王蛰攻势,只听得一声金铁交击。
两个人全身一震,王蛰退后了三步,任然嘴角溢血,一个翻身就要落下。
但刚刚落地时候,红山将军的攻势却又来矣。
打定主意,要把任然打得疲于奔命、左支右绌,当王蛰攻势暂缓,红山将军的画戟骤然挥舞起来,这一挥舞便不再是人间力量,而是鬼斧神工的威能,是奔涌的狂电,或闪烁的天雷。
画戟一扫,已笼罩在任然面门位置。
这一扫,挥出来的劲风都将方圆数丈之内,打得没了风雨,形成个短暂的干燥空净领域,足见其力量浩大。
任然面临如此攻势,一口气几乎要提不上来,只觉得有窒息危险。
他一甩手中长刀,像是甩出一袭布匹,长刀一碰到画戟即席卷而上,如蛇缠绳牵,想要如法炮制地借助画戟巨大笨拙之缺憾。但红山将军再不给他丝毫机会,画戟微微一抖,在方寸之间,极为精细灵动地横划竖切,借着戟耳作铁画银钩的小巧功夫。
他们在须臾之间,开始斗起招式变化。
任然以铁刀缠,红山将军就用冲字诀破;任然转而用牵引之法,红山将军立刻跟着用出回字诀;任然赶忙用刀尖猛力戳去,红山却用钩扣之法……
在这一瞬之间,便是十个变化来回,极度精细的一种交锋。
在旁人看来,就是任然长刀一卷,两个人兵器相连,接着便一阵你推我搡、你退我让,谁也看不出谁占据了上风,只能瞧见最后的结果是画戟一震,威势不变地袭击过来,而任然手中长刀回缩还原。
红山将军居然将任然种种尝试,全都打退,令他一时间无功而返!
这位天下五极,看似粗犷,一身重甲,但其戟法巧致灵动,却比个小姑娘弄女红还要精致咧。
眼看在这危机关头,任然却不慌不忙,神色平静得不像是在生死关头,足尖一点,如初生小鸟儿般划翔在地面,大地上的泥尘草木没被他践踏分毫,他轻得像是片随风而舞的柳叶。
“哼,想逃!”
红山将军冷哼一声,从甲胄里面传出,他振戟而起,人如狂龙,飞身追杀。
王蛰身形一闪,也跟着过来,目光闪烁,追在侧边。
他那长剑又入在腰间鞘内,收敛了一切杀气杀意剑气剑罡,重新变成个乱发缺牙的糟老头子。但当恰当时机到来,王蛰再次开始“虔诚”“信仰”时,他定然又将成为任然头疼的对象。
如果说任然有什么地方让两位天下五极惊讶,第一点是他手中兵刃,到现在为止只知其能,不知其何以能;第二点便是任然充沛万分的体能,在两位天下五极汹涌攻势之下,他半点停歇没有,居然仍能够保持长足体力飞退。
对于两位年迈武圣而言,这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情,令他们万分怀疑任然是否人类。
他们不得不承认的一件事是,如果单独面对任然,他们就算明了对方一切底牌,至多也撑不到二十招。
幸好,任然永远有个缺憾,他面对龙骨九节不是压倒性的强横,而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于是以一敌二,将陷入无休止的进攻节奏之中。
逃跑永远没个结果,两人一进一退在眨眼间过了十丈,任然的后背终于抵住个又厚大又稳妥的东西,那玩意儿冰冷实在,上面字迹斑驳,被时光洗刷得看不清楚了。
正是忘蝶碑。
但无论它是什么也好,终归已挡住了任然的去路,令他陷入绝境。
“你该死了!”
红山将军大喝一声,画戟一动,挥扫过来。
旁边,王蛰也将手按剑上,阴恻恻的目光时刻审视任然可能之破绽。
任然长舒一口气,却并不慌乱,他早就计算好了这条路径,自己是会撞上这玩意儿,也早在心头计算好了反败为胜之法。他的手按上背后的忘蝶碑。
画戟杀来之前,任然心神一动,手上涌现一道触觉,触觉一现便动,直入到身后忘蝶碑内。也就在这同时,红山将军画戟到来,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忘蝶碑莫名其妙四分五裂,从任然脑后位置炸开,并且无一例外都铺天盖地地砸向红山大将军。
“什么!”
哗哗哗。
突如其来不合情理的事情,令红山将军茫然无措,他把画戟一震,只划一个圈儿,便将自己和任然身前所有的巨石都给拨动开来。
但听到任然一声“着”。
飞起乱石中,顿有刀光闪烁,人影汹涌,却是任然趁着尘埃纷乱打杀过来。
红山将军猝不及防,左手拔出腰间长剑,与画戟一起抵挡。
乱乱乱,其刀光变化极为狂乱,常常自头顶到脚底,自前胸到后背,自肩肘到膝窝,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下,还附带着任然天生不凡的体魄,比两人体能更充沛,比两人回气更快,他似个永不休息的机械怪物,并且在这一刻全功率地发作起来,彰显出一种霸道威猛的姿态,竟一时之间完全将红山将军给压着打。
眨眼已一路打出去五六丈来,任然酣畅淋漓,啸叫起来,刀法更利。
红山将军也不是没有试图故技重施,再以命搏命,换取机会。然而他可想出以命相搏的战术来破了大铁刀变化之功,任然自然也能想出另一个办法去破了他以命相搏的战术。
——这就是那些乱石的功用了。
这是任然第三次使用“话干戈为”神通了,他将忘蝶碑视作兵器,引爆了它们,犹如引爆素心剑断剑。
任然是仙人,无奈空有法力,却不会任何法术,除了一些尚在摸索中的辅助作用外,只能用在这一着神通上。王蛰和红山都以为大铁刀才是任然妙法所在,却永远看不到他心神窍穴内的一枚令牌。
当大铁刀的变化在杀死贺雾之后为窥探清楚,有此前虚丹给予经验,任然立刻明白龙骨九节便不再那么好杀,他要另想办法。
于是此前种种交手,任然看似在被动之中,实际上却是八分心力的试探。一方面看看王蛰红山,是否已经有了应付大铁刀的办法,另一方面则利用剩余两分心力,边打边想,边想边打,思索果真如此,要如何破解。
这两者进行得都十分成功,任然场面上落入了下风,却将二人攻势摸清,并且未有透露太多东西。
于是他最终将思路挪至忘蝶碑上。
“话干戈为”是为武器兵刃赋灵的神通,但也可以给物质使用,只是玄女万兵祖师的使用范畴有最低限度,是要人兵通灵,如大铁刀的主人是任怅,素心剑的主人是王素,一定程度上兵器可体现出其主性质。
忘蝶碑不是兵器,也没有主人,所以任然开发不出类似大铁刀变化万千、素心剑隔空杀人之类的能力,但单纯将其引爆炸裂,并且操控轨迹,却也可以做到。
他就靠着这个,身子跟随着乱石飞袭,掩藏在烟尘之中,每一颗石块经过细心编排,环绕在任然身边一起飞出,限制了红山施展,然后再展开自己大铁刀的变化,狂风暴雨地杀去。
其道理说来也简单,究其一字不过“快”也。
在以命搏命关头,快上一线便是生者,慢上一线的便是死人。一旦红山疲于奔命起来,只顾着防守也左支右绌,他的战术便永远不可能发挥应有作用。
但任然现在仍然只是八分心力放在进攻上,这是以一敌二者永远该谨记的一个原则,因为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永远不只是一个红山。
——王蛰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