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铁刀秘密
这一番对话，可说是完全的鸡同鸭讲。
龙山真人眼睛一瞪，身子不动，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
“哼！”
一个字眼吐出，似春雷绽放，竟令空气嗡嗡作响，形成肉眼可见的阵阵波纹，旁边树木簌簌摇动不止，令人惊心动魄。
除去世人皆知的天下五极，他还有众多身份，皇帝的叔伯，道家魁首真意道掌门人，江湖公认的白道领袖。天然的贵胄气质和所向无敌的强者气魄具在，他从来是既狂妄，也傲慢，偏偏怎么狂傲也没人能收拾他，就这么狂傲了四十多年。
——但现在和任然一比，狂傲者见到了更狂傲，他仿佛成了个乖孩子。
僧王虚丹想要当个和事佬，“天师还请……”
“你闭嘴！”
龙山断声一喝，威严十足，瞪着眼睛看了任然一会儿，气氛沉闷之至，令人心中不安。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酣畅，令人一听便知发自真心。
龙山边笑边道，“好小子，你性情越发狂放，便也就越像道爷年轻时候。真是命由天定，合该你继承道家衣钵，但在这之前，尚须得看看你的本事了——来来来，道爷站在这里，令你砍上三刀，试试你的水准。若你令我满意，我这就带你去见一见王蛰，杀了他倒也无妨。”
虚丹连忙道，“小施主何曾答应了你，天师越殂代疱惯了，何其霸道。”
龙山兀自冷笑，目光如电地扫了虚丹一眼道，“哦，老和尚不满道爷安排，看来在战王蛰之间，咱们俩也得先做过一场了。”
虚丹不慌不忙，淡淡一笑，颔首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们真正争执起来，反倒把任然放在一边。不管这小年轻多么狂傲，终究不过是个龙骨七节的小辈，难以当做同类，也就不会与之计较。
一日前他们听了王蛰疯乱的消息，又把前后事端了解，看中任然行事风格中的大气与手段，更惊异于他的年轻与才能，因此心生惜才之意，纷纷前来，意图收下这名难得弟子。
相较于龙山霸道强势的风格，虚丹显得态度柔软和善一些，令人一见之下就联想到佛的处事手段。
但真正到了言谈交锋时候，他虽柔而不退，虽软却不屈。
也就在这时，任然却道，“你真让我斩上三刀？”
平日里任然绝对是个情绪波动很小的人，但此时此刻口吻不免奇怪了起来。
龙山与他本来也是初次见面，没有注意到这点，听了却只是大喜，得意看了一眼虚丹，“是极是极，让道爷测测你的水平如何，若真能介入我辈之战，你我合力宰了王蛰那疯子倒也不错。至于老和尚你就别说话了，退下、退下，免得乖徒儿施展不开，嘿嘿。”
到了他口中，任然已成了板上钉钉、手到擒来的“乖徒儿”，令这本来雍容华贵的一个道家真人天师，现在眉开眼笑、五官活泛，似猴子，也像小狗。
虚丹看向任然，“小施主真想加入道门？”
任然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面带奇怪表情道，“我倒是不想加入，只是很好奇他怎么接我三刀。”
虚丹只好叹了口气，退后两步，让开场子。
任然走上前来，面色奇妙地看着龙山，那面色不是凝重，不是严肃，不是兴奋，不是欣喜。他只是想要笑，但又要憋笑，他看向龙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而且是一个马上就会后悔的傻子。
龙山浑然不知地站在任然面前，张开双手大大咧咧道，“来来来，你放宽了心斩，也用尽了力杀。”
他刚说完话，刀光就来了。
任然手一扬，刀在掌心，顺势就是一斩。
刺啦——出来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道晦暗闪电。
形如流光的东西刹那之间席卷而起，仿佛携着水而裹着风，可以至柔而无形，在无声无息之间杀来，令人无法揣测其攻势角度，更难有半分掂量其杀力的闲暇。
一见到这刀光，龙山和虚丹的脸色一起变化，但各自变化的细节微妙之处，却又有不同。
虚丹是惊变，龙山是骤变。
惊变的意思，就是还有点思考的闲暇，是一种旁观者的视角，也暗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安心感觉，因为和自己无关，所以才可以去惊讶、惊叹和惊动。
但骤变不同，那全然是一种被动的、徒然的、不得已的、控制不了的变化。
龙山脸色骤变，立时觉得头皮发麻，全身上下汗毛根根竖起，十分骇然。他立刻知道，面对的不再是一个龙骨七节小辈的攻势，而是避无可避的绝杀一招。
他平日里极为看重自己身份，就是和同级数对手交战，也从来风轻云淡，断然不肯失礼，但此刻却只面目扭曲，踉踉跄跄，瞪大了眼睛，狼狈不堪地后撤过去。
可任然的刀光太快，仅仅只能走出半步，直刺心脏的刀锋倏然而至，如灵蛇，如迅电，在胸口上方轻轻一点，刀劲吐出，笼罩全身。龙山如遭雷击，全身一震，胸口处的衣裳寸寸断裂，里面泼洒出大片鲜血。
若非他走出了这半步，刚才一刀斩在心口，真意道不日就要选拔下任天师了。
好险得以生还，龙山又惊又怒，侧身一缩，避开令他倍感危险的大铁刀，高大的身体埋进任然身前。再伸手一抓，云龙探爪，狠狠去拿任然持刀右手，试图夺下刀来。
到底是龙骨九节，就是先吃了个闷亏，龙山也不至于如王素妄辰道人般的无法还手。相反，他的身法之快，如同鬼魅，令任然也大感意外。
不得不说，就是有先天体格差异，龙骨七节和龙骨九节的差距仍在。
不过到了这程度，才不过第一招而已，完全不是龙山此前自吹自擂的“任你斩杀”了。只是若龙山可以有闲暇描绘自己的心情，他宁愿丢了面子，也要将句子扩充，“任你斩杀”成了“若再这么任你斩下来，我真会被你所杀”。
这所谓试招，成了你来我往堂堂正正的交锋，更令一旁的虚丹看得目瞪口呆，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神色，什么定心的禅功坐道也丢了去了，只觉得一切恍如梦幻。
任然却不管不顾。
他懒得和两个自以为是的老家伙胡乱瞎聊，也一向更擅长用手中武器说话。将他们败下阵来，拿到王蛰当下位置消息，这是任然唯一念头，大铁刀现在就被这样单纯的念头推动。
因为单纯，所以果断。任然掌心顺势一动，吞吐的刀光登时回卷成一条雪亮长河，猛然上弯并且延伸，形成一个令人不可相信是钢铁的弧度，往回直刺龙山的后脑。
感受到脑后泠然刀风，龙山面露见鬼的神色，再无任何体面的办法，这天下五极、皇亲国戚、道门领袖，选择了就地一滚，才将将保住自己的脑袋。
他还浑身泥土，就已面红耳赤，忍不住气急败坏道，“妖孽！妖孽！这根本不是武功！”
——刚才这一刀已并非是单纯的快，而是简直离奇！
按照常理，它不应该来到这个位置，因为龙山隔开了两者之间的联系，任然要动大铁刀势必得经过龙山，如此便制造出可供龙山利用的破绽。
埋身作战永远是持械者面对赤手空拳者的死穴。
可事实的发展却是，任然的刀似乎有了自我的意志，甚至也失去了铁刀的形体，变成了一团流水，一条毒蛇，可以随着任然的心意自己去往任何地方。
时至今日，任然多次出刀，战果无不斐然，龙骨七节的王素、妄辰道人都是接不下一刀就要败北，别说是接下这刀，就是看清楚这一刀的轨迹也成了个未解谜题，人们以为它是单纯的快，也以为任然招式巧妙，没有人想过这是刀本身的问题。
直至今日，分别在两位天下五极面前显露手段，在逼得龙山两次陷入将死境地时，他们才终于有点看清楚了这其中的底细。
任然的刀会变形。
那一刻是真真正正变了形体，大铁刀原本紧密的结构在眨眼间变得柔软而无定型，随意而动，随心而转，似乎一条长鞭，而任然掌心任何微小劲力都能随着那变化后的结构层层传递，直指贯通为鞭梢末尾方止。他想要如何甩动长鞭，长鞭就任随他心意而动，是流水也是毒蛇，是迅雷也是电光。
如果龙山懂得科学，他会大叫这不科学，但他是武学大家，因而只能够气急败坏地说“这不是武学”了。
这的确不科学也不武学，任然实在很想回答他，“这很道术”，但龙山开口说话，已犯了大忌，他实在不愿意错失良机。因为旁边的老和尚还是个巨大威胁，任然有把握以一对一胜过所谓五极，却实在没能耐以一敌二。
尚未确定两人具体性格，自己就已经露了底，那便不能不掌控全局了。
——蓝眼睛妖怪说，轮回者就要有这种素质。
龙山只觉得面前光芒一闪，似有迅雷急电而落，他抬手一抓，这一抓精道妙有，要说身手、眼力、技巧，的确也无不比任然更胜一筹，但是神奇的变化又来了。
任然掌中铁刀骤然弹动，似鱼从水中跃起，如鸟在林中翱翔，晦暗的刀身化作变化的激流，本来固定的形迹变得不再固定，一下子飞扬起来，远离了龙山任何阻截的手段，直至龙山脖颈处一凉。
刀光一顿，再次还原成大铁刀，任然奋力一震，铁刀上连串龙吟虎啸，方才能将龙山震晕当场。
龙山用最后一点力气骂了句什么，身子一软，昏倒过去。
任然二话不说，身子一扭，大铁刀刀锋直至虚丹。
虚丹距离他极远，只是面露惊诧，看来并无出手意思，是任然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对于这种尴尬，任然倒面色如常，不以为然。
“老和尚，也留下来吧。”他岂止是不以为然，还要说出种种在旁人看来，十分反派的话语，“既然得知了我的秘密，天上地下就没有一个人能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