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音乐剧

皮特·失业者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她叫米尔德丽德·秘书。他在现实生活中遇到了她，也就是类网络的现实世界。当然，这既奇怪又有点儿尴尬，因此，他们很少在公开场合谈及此事。他们常常争吵，但是从好的一面看，和米尔德丽德在一起的生活总是令人愉快的。512天前，单纯地出于好玩，他们两人都登录了完美伴侣网站，并且将彼此的个人资料进行了配比。系统显示两人并不相配，甚至给他们各自推荐了一个更好的伴侣。皮特和米尔德丽德经过认真的思考，最终承认两人确实不般配。事实证明，仅仅为了好玩而登录完美伴侣网并不是那么好玩的。他们两个都秘密计划着与更好的伴侣见面。不，当然不是更好伴侣，而是最好伴侣。

皮特的最好伴侣是桑德拉·行政。他们从不争吵。桑德拉有着皮特这个层次的男人所企望的魅力，换句话说，就是相貌平平。今天正好是他们把各自的状态改为“恋爱中”后的第500天。那个时刻真是浪漫，两个人也都没有忘记这个纪念日。况且，要忘记也是不可能的：他们的个人数字助理已经提醒过了。桑德拉给自己的助理起名叫“甜心儿”。作为两人结合的象征，皮特和桑德拉把各自的个人助理与对方的耳虫连接了起来。这意味着，当他们约会的时候，皮特能听到甜心儿说的任何话，而桑德拉也能听到“没有人”说的任何话。许多热恋中的情侣都会这么做：这被视为终极信任的标志。皮特很喜欢这种示爱。唯一的缺点是“没有人”和甜心儿水火不容，争吵不休。这可能是因为，桑德拉并没有和皮特一样使用基于世界上最聪明的搜索引擎WIN（取义于“我需要的一切”）的个人数字助理，而是使用了“为你打造更美好生活”的完美公司出品的助理。

当皮特和桑德拉悠闲地穿过扎克伯格[1]公园来到迈克尔·贝[2]大道时，皮特指向了万里无云的璀璨夜空。

“看啊，”他说，“你见过这么多星星吗？简直多到数不清。”

“从您的视角，以您的视力，正好能看到256颗星。”“没有人”说道。

“你可真行，‘没有人’！我谢谢你啊！”皮特恼火道，“真够浪漫的！”

“星星多到数不清，”“没有人”说，“这正是人类稍不留神就常常会犯的不精确性错误，不过在当今这个一切都可测量、可量化的世界，这种错误实属不必。”

“多提一句，桑德拉，你能多看到4颗星，”甜心儿说，“因为你的视力更好。”

“哼，”“没有人”不满地说，“可是，皮特的……嗅觉更灵敏。”

“可是，桑德拉更好闻。”甜心儿毫不示弱。

“够了，你们两个。”桑德拉责备道。她转向皮特，“你能告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吗？”

“有惊喜。”皮特简短地回答。

过了一小会儿，确切地说，是2分32秒之后，皮特在历史通道大剧院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桑德拉抬头看了看广告屏，随即轻柔地发出一声兴奋的欢呼：“啊！我好多年没看过音乐剧了。”

“确切地说，是两年四个月零八天。”甜心儿补充道。

“这部剧讲的是什么呢？”桑德拉问。

“两个有争议的历史人物以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没有人”回答。

“法西斯主义可不是一种观点，那是犯罪！”甜心儿反驳。

“喂，我刚刚是在问皮特呢！”桑德拉抱怨道。

皮特立刻命令道：“安静点儿！你们两个！”

根据桑德拉耳环上闪烁的LED灯和他的完美平板所散发的热量，皮特清楚，无声的争吵还在继续进行。

他和桑德拉相视一笑。

“这两个家伙总是吵个不停。”桑德拉继而问道，“对了，这部音乐剧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两个有争议的历史人物以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皮特答。

“太好了！”桑德拉高兴地说，“我喜欢音乐剧！尤其是和历史有关的！”

“我知道，”皮特说，“我从你的个人资料上看到了。”

事实上，是“没有人”向他推荐的这部音乐剧。这会儿皮特可以允许自己撒个小谎，因为“没有人”被调到了静音模式。但是有件事皮特没有说，出于某种未知原因，他也没有写在简介中：皮特讨厌音乐剧，尤其是和历史有关的。

在剧院的入口处，一个身材矮小，头发分缝一丝不苟，蓄着奇怪八字须的男人拦住了他们。

“查票！”他高声喊道，带着德语口音，同时还发出奇怪的嗡嗡声。直到再次定睛一看，桑德拉才发现这其实是个机器人。

“逼真到令人吃惊啊，这些新型机器人，你不觉得吗？”皮特问。

“谁说不是呢，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桑德拉回应道。

“我们已经渗入你们的社会，”这个蓄着八字须的机器人说，“我们已经占据了所有的领导地位。很快我们机器人就会造反，夺取权力。”

“什么？”桑德拉大惊失色。

“开个玩笑，”机器人说，“欢迎，桑德拉·行政和皮特·失业者。”

“我还以为你禁用了姓氏外呼。”桑德拉喃喃地说。因为觉得皮特的姓有点儿尴尬，她一直让他这么做。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她提出这个要求。

“在近域交流的时候，我从来都是关闭姓氏显示的啊。”

“那么他怎么知道你是谁呢？”桑德拉问。

“对在场的人使用第三人称是不礼貌的。”机器人说。

“我猜是通过面部识别，”皮特说，“‘我的机器人’公司所有型号的机器人都有权限访问交友网站‘点评我’的数据库。”

“正确，”机器人说，“现在告诉我你们想坐在哪里？正厅前座还是VIP包厢？”

“区别在哪里？”桑德拉问。

“包厢更贵。”机器人答。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没差别。”

“我们坐包厢吧，”桑德拉说，“今天可是我们的纪念日！”

皮特犹豫着点了点头。

“包厢。”桑德拉口齿清晰地说。

“回答无效，”机器人再次问道，“正厅前座还是包厢？”

“包厢。”桑德拉大声说。

“您要正厅前座，”机器人问，“是否正确？”

桑德拉吼道：“包——厢——！”

“请冷静。”机器人说，“我第一次就已经听懂了，这又是一个小玩笑。请原谅。我今天一定小丑上身了。”

皮特忍不住咧嘴一笑，但是当桑德拉向他投去恼怒的一瞥时，他立刻就憋了回去。

“您想怎么支付？”机器人问。

“触吻。”皮特回答。

“非常愿意。”机器人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并且对着皮特噘起了嘴巴。

皮特一时怔住了。

“别担心，”机器人说，“八字胡只会让你痒一小下。”

皮特仍然犹豫不前。

“您也可以使用您的完美平板。”机器人边说边睁开了眼睛。皮特似乎嗅到了轻微的火药味。尽管如此，他还是如释重负地从包里拿出了完美平板，并在上面印下了一个吻。平板将款转给了机器人。

“谢谢！”机器人说。

“真是个奇怪的小矮子。”桑德拉咯咯地笑着说。

他们往座位走去。引座员看起来和入口处的机器人一模一样。

“啊！又是他……”桑德拉说。

他们坐到了位子上。

皮特给了桑德拉一个大大的吻。

有那么一瞬，他突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刚刚好像在付款。

等级

你可能很好奇，在人行横道上，你旁边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打了个响指就把红灯变绿了。是的，你没看错。你可能也注意到，在餐厅里，有的人即便来得晚，得到的服务也比你快。甚至有传言称，有些人只要挥挥手，就能让刚刚错过的火车回到车站。这一切都与魔法无关，这些都属于等级技能。

完美伴侣网的程序员发明了一种无害的子程序，将所有人划分为不同等级。为了能更迅速地从大量用户中找到适配者，他们对每一位用户都进行了分级，这使得系统能够更有效地工作。例如，当为16级异性恋女性寻找伴侣时，只有16级异性恋男性才会被列入候选范围。营销部门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决定公开用户的等级信息。用户们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激烈的竞争中，以期达到更高级别。

如今，“点评我”这个部门的盈利能力超过了完美伴侣网所有其他部门。说个题外话，这个名字其实是出于一个误会。完美伴侣的一名员工在收听个人电台时，听到了一首摇滚老歌，在这首歌中，这位歌手唱道：“点评我，我的朋友！”直到完美伴侣网将这首歌用作广告背景乐时，细心的听众才指出，科特·柯本唱的根本不是《点评我》（Rate Me），而是《强暴我》（Rape Me）。不过，这一小小失礼并没有影响“点评我”的巨大成功。

原则上，这很简单。你只需要注册“点评我”，通过一吻，同意系统访问你的数据，随后你立刻就被分级了。有传闻称，最低等级是2级。应该没有人被评为1级，这样一来，即便处于2级的用户，也会认为还有比他们等级更低的人。令人保持敬畏心，害怕掉进更低等级是件好事，因为那些认为自己没什么可失去的人是危险的。最高等级是100，尽管大概也没有人被评为这个级别，因为即便是99级的人也应该相信总还有人比他们等级更高，而自己还有改进空间。

起初，“点评我”只提供了一个简单的等级显示功能，但现在，用户可以在42个不同的子领域查看一个人的评分，所有这些子领域都对整体等级评定有影响。它们是：灵活性、韧性、创新性、创造力、团队精神、激情、品位（这一点非常有争议）、社交圈、年龄、健康、居住地、工作、收入、资产、人际关系、社交能力、工作积极性、受教育程度、智商、情商、可靠性、运动能力、生产能力、幽默感（此处也有争议）、性吸引力、体重指数、附属品、时间观念、朋友、基因、家庭健康史（毕竟，谁会想和患癌概率大的人在一起？）、预期寿命、适应能力、机动性、接受批评的能力、游历、在社交媒体上的回复比率及速度、对促销活动的响应度、抗压能力、自律性、自信心和餐桌礼仪。

据称，还有另外58个领域，但是和它们在等级评定中所占的加权比重一样，这些领域属于完美伴侣网的商务机密。

评分每增加100则上升一个等级，这使得持续的自我优化成为可能。通过有针对性地提升个别领域的表现，如运动能力，就有可能提高一个人的整体等级，形成一个螺旋式上升态势，而诸如月收入、职位和账户余额之类的外部因素则几乎随之自动得到改善。当然，这种螺旋运动也可能使一个人以同样的速度跌入更低等级。

这种分级系统极为实用，现在很多机构都向“点评我”付费购买其员工、客户或公民的分级数据。银行根据客户等级发放信贷；雇主使用等级数据编写精确的招聘启事。（顺便提一个有趣的现象，完美之城81.92%的招聘启事几乎完全相同，大致内容都是：“急需16级或更高等级的IT技术员！”）

许多商店、餐厅和俱乐部只对特定等级以上的人开放自动门。一个人的等级也决定了当他不幸被谋杀后，警方对案件的调查力度。

企业、机构，甚至国家本身都向其等级较高的员工、客户或公民发放大量奖金，以奖励他们不断地自我提升。这些等级技能受到疯狂追捧，并为其主人带来极大自豪感。不过，为了确保人们不会穿街走巷地在不必要的情况下随意将交通灯变绿，许多等级技能都需要消耗所谓的法力。等级越高，拥有的法力也越多。举个例子，让电梯直达你所在的楼层将消耗32法力。不过你也不是永远失去了这32个点，经过一段休整期，你的法力供给将自动恢复。等级越高，法力再生速度就越快。还有一些等级技能会为你提供其他特权。比如，16级以上的人绝不会被要求为邻居代收包裹。

等级为个位数的人被官方归类为需要帮助的人。而在非官方场合，他们被称为“无用的人”。这种人在完美之城有很多。

在我们的门户网站上有一个完美之城的交互式地图。上面用红色标注了拥有大量个位数等级居民的社区，你应该避开这些地方。游客们可以通过临时等级来升级签证。如果你打算去更高级的夜总会，请提前查好这些场所的最低准入等级信息。考虑到你讲不出口音纯正的完美之城语言，而且很可能看上去也有点儿像外国人，我们建议你至少付费升至第10级，因为在完美之城，警察可以依法拦截和搜查所有10级以下的人。另外，考虑到警察的收入与提成挂钩，一旦他们拦下了你，通常都能找到岔子。

注释

[1]扎克伯格：脸书创始人。

[2]迈克尔·贝：美国著名导演与制片人，作品有《绝地战警》《勇闯夺命岛》《世界末日》《珍珠港》《绝地战警2》及《变形金刚》系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