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月玖（8）：血红瞬闪·沉默牢笼
世界：9797炽月
子女对父母的爱，不同于一般的情感，永远是随着岁月而愈加深沉。年轻的孩子总是盼着长大，盼着有一天离开父母去大千世界中闯荡。
可是突然有一天，却换成了父母离开孩子。于是，那个时候，孩子的梦想就变了，他们渴望时间的倒流，渴望记忆的重温，变回了寄居在父母檐下渴望拥抱的孩子。
他们盼望着可以再抱抱父母，再感受一次那种近距离的熟悉，感受安心的依偎，诉说迟来的爱意。
月玖看着相册，母亲的笑脸永远是那么灿烂。可现在，她只觉得那单薄的相框是一座无法逾越的牢笼，阻隔着逃不出来的彼时和闯进不去的此时。
然而，事情总是朝着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手中相框和照片突然开始抖动，吓得月玖将它扔在床上。相框不断放大放大，里面的世界席卷而来，月玖来不及逃跑，就已被卷入。
月玖此刻已经只身站在天台上，正面对着楼下宁谧的夜景。这个地方一开始并没给她什么特殊的感觉，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墨画的树木，以及稀疏的鸟鸣，一同被深邃宁谧的夜幕浸染。
不，不对，这里是……
她打了个寒颤，陷入了深深的紧张中。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发现它们搭在外祖母家的窗台上。外面的一草一木都在告诉她，她此时正在琉璃山庄的外祖母家中。
就是这一天，她此生都无法摆脱的痛苦记忆诞生。
接着，在她忐忑不安的预料中，那个深藏脑海轮回无数次的场景开始出现了。她无法自控地哆嗦，如同触电。
她先看到自己出现在视野，过去的自己在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笑容。
月玖的嘴唇甚至不自觉地跟着过去的自己一张一合，重复那天所说过的内容。
她看着那个女孩，没错，一年前的她自己，笑着，跳着，天真浪漫。
她的心里有一丝期待，期待接下来的事情能够走向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
月玖看着几步之外的自己，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也许她怕吓到另外的那个她，也许，也许，哦不，她不知道！她手足无措地原地打转，焦急地不知道该看向何处，心中如同有好多蚂蚁在来回爬，却又很害怕，害怕再见到母亲自己会失控。
那个身影终于还是走了过来，一举一动都与那天一模一样。看着母亲拉起她的手，这情形令月玖内心苦涩难忍。
眼前的一切像一场默剧，从某个隐秘的角落轮回出来。
月玖站在天台上，她的全部心思和目光都聚焦在这片过往上。她甚至觉得自己就身处在这一切，暗自祈祷，幻想这天之后的一整年都不过是一个漫长的梦。
和母亲牵手的感觉太过熟悉，太过真实，甚至令紧张的她笑出来。
可是她马上意识到她并没有拉着母亲的手，而那边那个过去的自己却可以，这让她有点嫉妒，她的眼中是海浪一般的思念。
我在想什么，我现在在干嘛？她想。
母亲看了看屋里，招了招手说着什么。
月玖回忆着那天的所有细节，可思绪却偏偏散成慌张的碎片，依稀记得父亲最先提议，要一家人相约，聆听琉璃山庄的夏夜，这里蛙声一片。
父亲出现了，她惊讶地发现，如今一年后的父亲与那时相比，苍老了许多。
那时的月玖和月洛，兴冲冲地赶紧开门跑出去，母亲走在后面。
等等我！你们别出去！月玖在心里呐喊，她甚至听到远自天顶的回音。她赶紧追上去，但是大门关闭的巨响令她猛地刹住，关门入室的冷风吹入脊骨，像一把冰箭刺入她全身。
她差点忘了，客厅里有人！她慢慢地转过身，心里猜测着父亲和姥爷外祖母看到另一个自己会有怎么样的表情。
父亲起来倒了一杯茶，但是月玖却发现但他似乎根本注意不到她的存在——自始至终，父亲都没看她一眼。包括他的目光扫过月玖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那目光直接从她身上穿过去，直接投射到她身后的门上。
是不是那个时候，真的有一个自己，在旁边目睹着一切？
这个念头猛然敲击着她的大脑，但是她顾不得多想，她要跟出去才行。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用手摸了摸门，确认厚重的木门此刻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层柔软的水幕。
果然如此，她想，然后直接穿门而出。
跨过一段刺眼的白光，紧接着月玖已置身于那条熟悉的林荫小道中，两侧都是只比她高一点点的柏树。
这条路黑漆漆的，即使是现在，她都有些害怕。她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在这条路的哪一片石头上，她发现了母亲的尸体，母亲的手里抓着染满鲜血的树枝。
夏夜的蛙声和蝉鸣，像是地狱传来的锣鼓。
最先发现母亲尸体的是她，她甚至记得母亲残存的体温。
浓墨的树影像是黑洞，窸窣颤抖地吐出阵阵阴风，缠绕着她的脖颈，像毒蛇一样扼住她的喘息。
她继续向前走着，心里摸索着，到了，快到了，她猛地停下来。
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她被一股力量吸进了树丛里，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体。被困在这片树丛里，她能做的就只剩下剧烈地喘息。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抬了起来，这胳膊惨白无比，而这双手也沾满了鲜血。这具身体明显不是她的，她在某个人的身体里？
这是什么情况？她紧张地自问。
她所在的这幅身体在树丛里来回穿梭，速度快得令她猝不及防，那些快速迎头撞来的树枝害得她总是紧闭双眼。然而它们却无一不是像空气一样穿过她的身体。
而不远处的母亲，月玖从手指缝中看着母亲，母亲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恐吓，她的脸上满是冷汗，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母亲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女人，苍白的皮肤在月光下呈现出冷却木炭的灰白色，那女人似乎想要保护母亲。
一个快速移动的黑影！更多的黑影出现了！
它在这片区域里四处乱飞，在母亲周围来回奔跑闪烁着，似乎在故意恐吓那个已经瘫坐在地上的可怜女人。
而她自己也在快速移动，被困在这具寒冷的、甚至没有心跳和脉搏的身体里。
这具身体快速接近那个苍白的女人，那女人一边用手护着身后的母亲，一边念念有词，手里握着一串奇怪的黑色植物。
她感觉自己蜷缩在黑暗中，被什么人窥视着，那窥视并不来自于外部，而是来自这具躯体。好像一个邪恶的灵魂，正在暗处奸笑着看着她。
在这黑暗的环境中，却突然被染上一层红光，这红色光芒不断闪现，消失。
这些黑影停了下来，是一群肤色苍白的人，将母亲和那女人团团围住，困住月玖的这具身体深处其中，慢慢地凑上前去。
月玖知道接下来，悲剧就要发生了，她不忍心直视母亲脸上的惊恐绝望。
红色的闪光越来越频繁，同时有一股力量强迫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拧着她的脖子，拽着她的胳膊。
对面是两个面色惨白的男人，其中一人把母亲的胳膊都抓住，另一个捂住她的嘴。一团黑雾在周围升腾，然后将母亲包裹。
在红光与黑暗的交替中，黑色的鲜血从母亲嘴里流出，生命从母亲的眼中褪去，恐惧的眼神蒙上一层空洞，最终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感受，感受吧……”那邪恶的声音终于打破了长久的寂静。
可月玖却依旧无法发出声音，她仿佛被关在一个透明的巨大玻璃牢笼中，拼命捶打挣扎也无济于事，牢笼之外是无尽的黑暗虚空。
惊恐，不知所措，席卷了月玖的每一个细胞，在频率不断加快的红色闪光中，烧灼的焦土在她的心脏蔓延。
她的气管和肺里已经满满都是厚重的蜘蛛网，那些粘稠有毒的蛛丝，正用力刺入她的每一个肺泡，她感到无法呼吸，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干一般。
月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母亲的死去是如此迅速，来不及作出温暖悲切的临终告别。
月玖这才发现自己在哭，泪水翻滚在脸上的感觉逐渐清晰，伴随着心口那种不断扩散的空洞。她无力地跪在地上，任凭泪水破堤而出，而黑暗中的那股窥探正似乎满意地后退、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