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匕首
十六出了跨院,却在门口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玄慈。
他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如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十六。
十六心里敲起了小鼓,也不知道他已经听进去多少。
她本就是仗着几分聪明,才偏要求个答案,算是全了自己的自负,可若这自负又害了一个人,那就是她造的业障了。
十六想狡辩,可她从来直通通来,直通通去,不会狡辩。
又想试探,但她看着李玄慈薄冰一样的眼神,总觉得试探只会弄巧成拙。
所以她只能笨拙地撂下一句“你不要冲她去”,眼里难得带上了一点无措和请求。
李玄慈垂下眼,微翘的睫毛轻闪了下,被阳光投下一痕青。他往十六这边踱步过来,一步步逼近,阴影将她纤细的身体陷了进去,无一处不是压迫感。
“看来,你不仅是个废物点心,还是个心软的废物点心。”心软不是个坏词,可李玄慈的口气,清清楚楚地露着不屑和戏弄。
可十六的注意力却被转移到了别处,她是南方长大的,听不懂北方俚语,顶着那张极正经、极严肃的脸,一本正经地问道:“点心,什么点心?”
也只有十六这种一生钟爱吃食的人,才会在别人骂她废物的时候,把重点放在点心上了。
李玄慈难得被噎了下,半天才哧了一声:“你被人卖了,大概都是帮助数钱的货色。”
十六咂摸出点味来,醒悟道:“你,你莫非早猜到了?”
李玄慈这才正眼看了她下,桃花一般流转着光的眼睛,带上一点赤裸裸的笑意。
“看来还没蠢到底。”他声音里带着些戏弄,“这样的把戏一次便罢了,第二次还用,便是瞧不起人了。”
“那你还……”十六刚想问他当时不是说打死了事吗,可看着李玄慈似笑非笑的表情,从脚底蹿上来一股凉意,“你早看准我要出头?”
“总要来个蠢人把这事揭出来,你这样的傻蛋来做,不是正好吗?”他居高临下地点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真是好算计,让她一个外来的道士揭破此事,这样就算最后引得这些实为眼线的艳奴被清算,后面操控的人,也无法将嫌疑切实落到李玄慈身上。
这样看来,定王这些年来动刀动枪不动脑的名声,有几分是他自己算计来的呢,十六看着定王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地想道。
终归是被人当了刀子,十六深吸一口气,表情平静、步伐稳健地慢慢走回自己歇脚的院子。
关好院门,闭紧门窗,确认无人窥伺后,十六整整齐齐地怒耍了足足三遍拳,才算发泄了心中被人戏耍的愤怒。
十六体不胖心却宽,向来都是点心穿肠过,道祖心中留,可却难得被李玄慈气得动了真火。
被利用了还要被当蠢货,直到入夜她心里都烧了把火。一上床榻,她又想起昨夜在床上差点被那阎王掐死,心中恨恨地想到,总有一天,要换自己闷死他。
随即又觉造业,忙念了几声“福生无量天尊”,才安心了些。
是夜,风静人寂,连树影都黯淡下来,正是适宜安睡的凉夜。
正院主房,厚重的床帘吸收掉了所有声响,李玄慈沉沉睡着,难得有一场安眠。
这是一副美好的身体。
尚存着少年人的单薄,却又有着漂亮的肌肉,如今还无知无觉地沉睡着,可一旦暴起,这些肌肉便能瞬间支撑他挥剑杀人。
他的皮肤极白,发却极黑,闭着眼时睫毛秾郁地凝成一道青痕,随着眼尾微微挑起,多了分雌雄莫辨的艳,让人不禁屏住呼吸,怕惊了梦中人。
身上的丝被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从静默的黑暗里似乎凝出了实形,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
一只细白的手潜在丝被下,只见柔润的丝上微微隆起,有暧昧的折痕在浮开。
指尖行走在他小腿胫骨上,隔着亵衣,鲜活的、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软的布料传了过来,烘得人心痒。
那只手极轻,连风都没有惊起,悄无声息地行走在皮肤上,撩拨春水,他的身体成了玩物,好如一把琴,被这只手轻柔地拨弄着,挑起丝丝欲望。
“谁?”
李玄慈惊醒,血液里从未松懈的野兽般的直觉在起作用,飞快弹了起来,要去摸枕下日夜不离的匕首,一刀割喉。
可一动才发现,他的四肢都被绑缚在床的四角,用细铁链锁着,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接近着匕首的方向,却触不到。
有轻笑声传来,不同于府上那些艳奴的妩媚,多了几分哑,像细沙碾过身体,抹不掉,断不尽,听了只觉骨头刺痒。
一只细软的手代替他,摸进了枕头底下,寻到了那把匕首,寒光闪亮,果然削铁如泥。
匕首挑开了寝被,危险地从他膝盖一路上行,尖刃一寸寸将衣服划破细细一道口子。
冰凉的金属抵着皮肉,昭示着难以忽略的存在感,锋利又危险,只细细一点接触,就让人汗毛都立起。
李玄慈哪里会受这样的胁迫,即便被绑缚着四肢,依然要暴起反抗,可锁链叮当作响,只徒劳拉扯,仍然不能将那只可恶的手驱赶。
“乖一些。”
那声音虽有些模糊不明,语气却直通通的,莫名地让他觉得耳熟,这样似乎是呵斥小儿的话,让李玄慈眼睛都气红了。
自懂事以来,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李玄慈向来肆意妄为,入了他眼,便没有逃得掉的,碍了他意,就没有保得全的,从来只有他迫人,哪里会有人迫他。
可与他的意志不同,那柄刀还在往上走着,黑暗中有锦衣破裂的呲啦声,像是毒蜘蛛的脚爬过,人体的本能在抗拒着利器的接近,感官在这种诡异的刺激下反而被放大到极限,皮肤上像长了眼睛,注视着刀锋一寸寸地接近。
它划过紧绷的腹肌,甚至微微陷进肌肉交接处的凹陷里。
身体紧张到极限,漂亮的肌肉兴奋起来,那人将刀用得极好,不轻一分,也不重一分,只刚刚好悬浮在皮肤上。
刀尖细到极点的触碰,不能动,却也不肯躲避屈服,最后在身体上酿成一片让人沉沦的麻意。
李玄慈半分不肯放松,连骨头都僵掉了,可越是这样对抗,触觉便越背叛他的意志,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渗进血管里,难受又痛快。
这种滋味在刀尖划到胸口时,到达了巅峰。
那人似乎是故意的,刀尖抵着他的心脏,将刀刃斜来横去,慢条斯理,颇有耐心,仿佛打量着要从哪里肢解。
李玄慈忍了许久,就是为了窥这一个空当,趁身上的人似乎放松下来,一脚猛起,试图将其顶翻。
可那人更加敏捷,瞬间便躲了开来,只是手上失了力气,那蓄势已久的刀尖一下子戳进了皮肉。
不深,只几毫而已。
也不算痛,李玄慈半条命都丢过,挨过的痛更比这多多了。
可血肉被刺破的尖利,千百倍地化成屈辱感,冲上他的脑门,让他丧了心智,连眼里都蒙了层残暴的血色。
只想杀人。
想杀人。
想将身上的孽障剜心割肉,挫骨扬灰。
可下一刻,他的暴怒便被更为怪异的滋味取代了,温热而濡湿的感觉,从他受伤的心口拂过,血还在往外流着,又被舔舐干净。
他不觉得疼,只觉得荒唐,艳名在外却实际白纸一张的小王爷,看不起任何人,因此也不让任何人碰他。
所以,如今碰到这样的遭遇,便破天荒地生出无措之感,他的耐性终于耗尽了,又一次挣扎起来,将铁索晃得乱响,声音极冷地斥道:“放开!”
可惜身上的人不解风情,直愣愣地回:“休想,不放。”
夜里没有星星,只有风卷起落叶的窸窣声,房间里的寂静发酵成闷热,没有光,感官便在黑暗里放大。
连呼吸都是。
李玄慈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人体的温度,是怎样透过空气,传导到皮肉上的。
他后脊椎骨起了一阵酸疼,混着些叫人躁郁的痒,身上仿佛凭空长了海藻。
那呼吸轻轻拂过一次,身体里的海藻便随着轻柔的波浪浮动一次。
李玄慈像是太阳穴被刺进钢针,钻心又磨人地疼痛,残存在身体里的本能在叫嚣。
他清醒地感受着被欲望撩拨的耻辱,也同样清醒地感受着那温热的呼吸稍远稍近的任何变动。
“放开!”他咬紧下颌,从牙关里挤出古怪的、嘶哑的声音,极贵的定王殿下,何曾有一日料到,自己会被四肢囚禁、动弹不得,被人如此戏耍?
当啷的金属声传来,镣铐的细环撞击在一起,有金玉之声,骤然响起在这静室里,反倒成了一种隐隐的催促,令人遐想连篇。
将尊贵践踏成泥,看矜傲煎熬似火,从来都是最有意思的。
“别急,这就来。”那人带着点笑说道,居然将雪亮的刀刃横到了他的脖颈旁,就抵着汩汩跳动的血脉。李玄慈再是雪捏的干净、玉造的矜贵,锐刃架于颈前,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不再乱动,反而开始忍耐起来,囚住手腕的铁环都因为握紧了拳头而微微发颤。
“怕了?”那声音带着些无知无畏的直愣气,就这么问出来了。李玄慈只觉得越发耳熟,有名字在嘴边盘旋,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越发生了恨。
好在那把匕首没有多停留,只浅浅地划了一刀,便移开了。
但只这一下,冰冷金属贴过皮肤的怪异感,依然将李玄慈脊骨中的躁郁点到最高点,他在移开那一瞬间,整个人暴怒,连链条都哗啦啦作响,硬生生将上身拉扯着立了一半起来。
可身上那人似乎浑不在意,一切只按着自己的节奏做事,继续拿着匕首用刀尖在他身上四处探着,越来越放肆,哪怕他是玉骨做的,此刻也被划破一道道血口子,成了肉体凡胎,供人摧残。
“滚!”他从牙关里嘶吼着,可连这一个字,都沾上了失控。李玄慈要将世间最毒、最骇人的话全部吐出来,要将这人大卸八块,可刚开口,便被吻住了。
他开口欲说话,舌尖却意外地划过她的唇,像湿了的羽毛撩过,接着便被吻了个实在。那点唇无端化作了令人窒息的波涛,让他如同坠入深潭,无法呼吸,水流漫溢进鼻腔,呛入肺里,在身体里回荡。
李玄慈要疯了。
窒息感涌来,眼前开始发黑,无法呼吸,无法呵斥,只剩下这个女人化作的海浪,狠狠压制他的呼吸。
他从濒死感里生出绝望来,绝望倒成了他的救命符,人体求生的本能,让他涌出无尽的气力,做最后一搏。
啪,勉力支撑的铁链,终于断掉了,李玄慈一下子将身上的人顶翻,立了起来,他极快地夺过匕首,寒光一闪,就要刺穿她的心脏。
在刀尖刺进皮肤的一瞬间,攻势停了下来,有浅浅血痕,一滴鲜红的血珠,滑了下来。
他手腕一转,将匕首刃先收了回去,然后,将那人狠狠扯落,吻了回去。
下一刻,李玄慈在黑暗中一下睁了眼,飞快地坐起来,喘得厉害,他眼前还有眩晕的斑驳,却顾不得,极快地掀了被褥,下身一块冰凉。
他的眼睛逐渐烧红了,随手披了宽大的外衣,胡乱裹了下,提着刀,眼神死寂地向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