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前孟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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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孟子后学对孟子学说的继承与发挥

第一节 思孟学派说概述

因为《五行》篇的经文、说文关系到子思、孟子以及孟子后学三者的关系,所以在讨论《五行》说文的孟学思想之前,不得不对思孟学派作一简要梳理。因为只有弄清了思孟学派的本质,才可能看清《五行》经文与《孟子》之间、与《五行》说文之间以及《孟子》与《五行》说文之间的关系。

一、有关思孟学派的讨论

子思与孟子的关系在中国学术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它在先秦时就受到关注,到唐宋以后,二者又长期作为孔子思想的嫡系传人而被奉为儒家“道统”之正宗,受到众多学者、文人以及一般儒士、政治家的充分肯定和竭力宣扬。与此同时,子思与孟子的思想以及二者的关系又饱受争议:子思师承于谁?哪些文献是他思想的体现?他究竟有些什么样的具体思想?子思与孟子是否有师承关系?孟子是受业于子思还是其门人?孟子的思想是否源自子思?等等。以荀子《非十二子》发其端,经由韩非《显学》篇、司马迁《史记·孟轲荀卿列传》、刘向《列女传》、班固《汉书·艺文志》、赵岐《孟子题辞》、《孔丛子》、韩愈《送王秀才序》、《二程集》、《朱子语类》等的叙说与发挥,到清代全面爆发,诸如黄宗羲《孟子师说》、朱彝尊《经义考》、康有为《孟子微》都站在不同的视角给予评述。之后,郭沫若《十批判书》、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任继愈《中国哲学发展史》、牟宗三《心体与性体》等继续展开争议。

近些年,随着马王堆汉墓帛书《五行》篇以及郭店竹简《五行》篇的出土,这种争议再次热烈并有了新的视角,学者们几乎一致肯定思孟学派的存在,对思孟学派思想的渊源演变与具体内涵、学派的形成发展过程、思孟学派的称谓、《五行》经与说文的作者等内容进行全面的梳理与探讨[1]。梁涛先生以时间为序,梳理了思孟学派在四个时间段的状况。他认为:先秦时子思、孟子学派已经各自独立存在;两汉是子思、孟子学派相互融合期;到唐宋时,思孟正统地位逐渐确立,清代以下则是处于“信”与“疑”之间。他还根据《论语》、《孟子》、《荀子》、《礼记》等文献上推子思师承:子思幼年丧父,多受孔子弟子影响,其中,曾子和子游可能是较为重要的两位[2]。梁文最后肯定思孟学派是可以成立的,并概括了三条依据:

首先,司马迁有孟子“受业于子思之门人”的记载,司马迁是汉代大史学家,其所说应该可信。子思、孟子二人既存在间接的师承关系,思想上也当有一定的联系。其次,荀子称子思、孟子“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子思倡之,孟轲和之”,说明子思、孟子在“五行”说上有所倡和。郭店简《五行》篇再次发现后,标明《五行》的“经”、“说”可能并不形成于同一时期,“说”也并不完全尊重“经”的原意,而是在诠释上多少添加或转移了“经”的思想重点。……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五行》“经”、“说”分别出自子思学派与孟子学派之手,反映了二者对“五行”说的理解,荀子所说确有根据。还有,学派本身就是后人的一种概括,除了具备必要的历史事实和条件——如师承关系、思想联系——外,它还反映了概括者的价值诉求和目标意向,后者同样是十分重要的。[3]

他“着眼于孔子之后儒学的发展演变,认为在这一发展演变过程中,思孟可看作与其他派别虽有联系但又有明显区别的相对独立的一派,认为思孟前后相续,代表儒学发展的一条思想路线,因而具有某种联系性和一致性”。梁涛先生结合先秦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的分析,结论公允,让人信服。陈静先生《思孟学派的历史建构》一文“变‘历史追踪’为‘观念清理’,变追踪‘思孟学派的历史理解’为考察‘思孟学派的历史建构’”[4]。她通过历史文献的剖析,认为子思与孟子之间不存在师徒关系,孟子也没有自觉地接续子思的思想,思孟学派是后人建构的谱系,其称谓不是一个历史事实的指称,而是一种学术观念的表达。并进一步认为《荀子·非十二子》中有关思孟评价的一段材料是汉代刘向的附益,因而相信思孟之间的学派关系最早是在汉代由刘向们建立起来的,而思孟学派是一个现代名号。正如诸子百家是后人对先秦诸子学的概括一样,思孟学派也是近人对先秦实际存在的一种学术观念的概括,它与无中生有的捏造有本质的区别。

二、思孟学派的应有价值和地位

如果从现代学派所具有的内涵去考察,思孟学派就不算是一个历史中的真实存在,而是近人观念意义上的理解。但是,在中国学术史或文学史上,我们常常视之为学派的如建安七子、前后七子、江湖诗派等,在严格意义上讲也是不准确的,因为古人在这方面的归类标准比较随意和松散,或以地域,或以某个常聚合的人群,或以创作风格、题材等命名。因此合称子思与孟子为思孟学派,也主要是因为他们在思想上有较明显的一致性,或者说是属于同一个思想发展系列的,而且他们很可能还有间接的师承关系。如果再考虑到它在中国学术史和所谓道统观念上有着的深远影响,我们称其为思孟学派是恰当的,也是必要的,只要我们在使用这一称号时,知晓其多层次的内涵就可以了。如蒙培元先生所说:“如果不是将思孟学派限定在子思、孟子二人之间,而是将其看作一个形成、发展的历史过程,那么,思孟学派的流行就有很长时间了,其中涉及的人物也就很多了,其思想内容就更加复杂了。”[5]这一结论是很中肯的。因为缺少可靠的文献记载,加上儒学内部分化复杂,所以整个儒家早期思想(主要指孟子之前)的传承以及由此形成的学术体系是难于一一梳理清楚的。但是我们必须也可以肯定的是,儒学内部的分化绝不只表现为某一单线的发展,就影响大且流传下来的而言,又以孟子和荀子为最。也就是说,孟学与荀子学都是之前儒学各派互相影响、分化演变的产物,只是它们所取角度不同,所论侧重不一而已,也就不应视孟学为唯一或正宗。

因此,笔者认为孔子经由曾子或子游到子思、孟子这样一个学术的序列在一定程度上是存在的,它作为一个道统谱系,只是唐以来的学者出于政治的需要而作出的一种意识形态化表述。在这个学术序列中,子思与孟子又具有特殊的地位,他们上承接着孔子,下连接着汉以后两千多年儒学的洪流,在儒学发展史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虽然荀子思想也源自孔子,而且对后世的深层次影响也时时可见,但因政治、历史、文化诸多因素的影响,荀子在先秦之后的儒学发展中没有得到官方层面的高度重视和宣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