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师承与其周边概念关系
人非生而知之者,生而有惑,理所当然。因此人们不断在家庭熏陶、师长教诲、任职实践中掌握各项技能。周人教子弟以六艺,孔门立四科之学[11]。六艺、四科辗转演进,而后有经、史、文、玄、书、画、律、算、医等专门学问的区别。凡此,均需传习、实践,以使知识得到延续与拓展,技艺得到提高与进步。传习、实践之主体,经此过程,形成各种相对的社会关系。师承、家族、主客关系是其中较为重要的社会关系,三者之间息息相关,都在知识传承的过程中起到了特定的作用。我们讨论文学的师承谱系,也需对其周边的家学、主客关系加以说明。
一 家学渊源与师承之异同关系
家学与师承均着眼于知识的传承,其主要区别在于传授者与学习者之间的关系。何谓家学?简单说即家传的学问。家学是具有血缘关系的家族亲眷经过代传创立、发展起来的某些技艺。传受者之间具有血缘、眷属关联,是家学最重要的特点。家学授受的远源可以追溯到先秦时代,董建和先生对此曾详加探索,他认为:
氏族公社末期,从群婚向对偶婚、单偶婚过渡。由婚姻的结合,血缘的亲疏,直接和间接而形成不同的家学结构和多种层次。其中以男性为主体,向纵向上下延伸的血缘家学关系为直系家学,如祖、父、子、孙等。向左右延伸而形成的血缘家学关系为旁系家学。直、旁两系同时交叉出现的,为混合家学。不同的结构,产生不同层次和称谓各别的家学,其中以“父子”、“兄弟”层次为最典型和常见。[12]
此类学问传承,便形成其家族之文化传统。故而齐崔杼弑君,太史一门前赴后继,必秉笔直书乃止[13]。“秉笔直书”是齐太史的家族传统,也是其“家学”的组成部分。汉魏六朝之家学,时人也称之为“家业”。其例如司马褧“父燮,善《三礼》,仕齐官至国子博士。褧少传家业,强力专精,手不释卷,其礼文所涉书,略皆遍睹”[14]。徐熙有异遇,得医书,子孙传习,至其曾孙,“文伯亦精其业,兼有学行,倜傥不屈意于公卿,不以医自业”,“子雄亦传家业,尤工诊察”[15]。前者所习为三礼,而后者家业为医术,要在皆于家族内部传习,且后嗣继承并发扬其业。
克绍箕裘,受到文人重视,其中为保证家门不坠,兰蕙齐芳的功利目的是最为直接的,而其手段不外占据要路津。晋人云:“金张藉旧业,七世珥汉貂。”[16]“旧业”固然有宗族门庭的保证,但“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唯一之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其他诸姓”[17]。大约家学经术、礼法可竞得一官,而后可保障宗族长盛不衰。因此,汉人有“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的说法[18]。文学也是家学授受的重要方面,如吴郡张氏、吴兴沈氏皆以文采风流著称。
延及唐宋,家学渊源仍为人艳称。杜甫训子云:“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19]前一联自傲家学,后一联则点拨子弟习诗之法。唐时《文选》正是科举的重要参考书,而科举又特重诗赋。杜家的诗歌,前有杜审言,后有老杜青出于蓝。宋代眉山苏氏也以家学见称,李希运、马斗成先生曾有专文论述[20]。其文主要论述三苏后嗣的家学传承,就三苏自身而言,老泉对苏轼文风自有影响,东坡对子由亦有师授之实。辙自称“少而无师,子瞻既冠而学成,先君命辙师焉。子瞻尝称辙诗有古人之风,自以为不若也”[21]。苏轼称许子由诗有古人之风,其评点论学之意了然。而苏轼之策论绝类苏洵,“东坡中制科,王荆公问吕申公:‘见苏轼制策否?’申公称之。荆公曰:‘全类战国文章,若安石为考官,必黜之。’故荆公修《英宗实录》,谓苏明允为战国纵横之学云”[22]。苏洵策论有纵横家之风,而其教子,亦使苏轼之文“以粲花之舌,运捭阖之词,往复舒卷,一如意中所欲出,而属词比事,翻空易奇,纵横家之文也”[23]。
宋人的家学,不仅仅拘泥于能守一经、专一艺,有些例子更偏向于家庭教育。例如源崇“谓衣食可以聚人,课童仆厚生之业;唯文艺可以干禄,教儿侄进德之方”[24];王钦若“教于家庭,不就外傅。道艺兼该,辞笔赡逸”[25];蔡钦“七岁而孤……其兄如晦为之教育,而君能承其训。好学,善为诗”[26]。
老杜、老泉、大苏皆以文学教子弟,其虽无师尊之名分,而有师相传授之实。源崇等人也有教育子弟的活动。在类似例子中,家学的传承都与师承谱系有所交叉。授受双方的血缘、姻亲关系是认定家学的主要杠杆。家庭教育讲究的“艺”“诗”均不免“文艺干禄”的目的,眉山苏氏的制科策论又何尝不是针对科举的训练?而那些若有宿慧的稚龄子弟,更每因诗文老成,而令长辈老怀畅慰,发出“是可大吾门”的欣喜赞叹。至若早夭的聪慧子弟,则无不令长辈顿足抚膺。蔡襄长子蔡匀病故,他悲述道:“资性孝悌而沉厚兮,谓大吾门者必汝之由。”[27]程颢次子程端悫辞世后,他沉痛写道:“吾儿之资乃成于生之初……吾弟颐亦以斯文为己任,尝意是儿当世吾兄弟之学。”[28]蔡匀被视为光大门户之由,程端悫为其叔看作继承二程之学的子弟,当中均有家学传承的意味,而其着眼点莫不在光大门庭,维系宗族。
二 幕府主客与师生的相似关系
幕府主客关系与师生关系的差异,见者可知,而其相似之处,则需略为条析。主客关系与师生关系不但有相似性,且可以互相转换。因此,谈师生关系不能忽视幕僚与幕主的师生之谊。
幕府是我国古代一项重要的政治制度,是文人重要的活动场域。戴伟华先生的成果无疑是唐代幕府研究绕不开的标杆,此外关于幕府与文学的关系、幕府制度本身的研究都有一系列论文、论著讨论[29]。然而本书并无描述宋代幕府活动状况的任务。需要指出的是,幕府的幕客、僚佐对幕主所执之礼也是门人之礼,宋代幕客也多有“门生”“门人”“门下士”之类的自称、他称[30]。由于幕府主客与师承关系之间具有相互涵括的部分,且二者在特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换,本书对二者亦不完全析言之。
宋代以前门客就一直活跃在历史舞台,先秦时期孟尝君门客三千,吕不韦门客撰写《吕氏春秋》,两汉淮南王刘安之客编撰《淮南鸿烈》,魏晋谋士那些鲜活的面容,隋唐文人入幕参赞军务乃有边塞诗的兴盛。凡此之属,均不过是幕府门客制度的一些侧面。宋代幕僚门客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得到宋代中央政府认可的:
母后之家,十年一奏门客,而太妃未有法。绍圣初,诏皇太妃用兴龙节奏亲属恩,回授门客。自是,太后每及八年、太妃十年,奏门客一名,与假承务郎,许参选。[31]
太师至开府仪同三司:子,承事郎;孙及期亲,承奉郎;大功以下及异姓亲,登仕郎;门客,登仕郎(不理选限)。[32]
牒试者,旧制,以守、倅及考试官同异姓有服亲、大功以上婚姻之家与守、倅门客皆引嫌,赴本路转运司别试。若帅臣、部使者与亲属、门客则赴邻路,率七人而取一人。[33]
内至后宫,外及帅臣部使,上起太师、开府仪同三司,下到太守、小倅,均可置门客,且其客都享受入仕、科考之优惠政策。后妃、太师等所恩荫之门客,有登仕郎等散官官职,即已释褐为官。而守、倅应牒试者,七人而取一人,较一般解额宽,更易中第。亲属、门客同赴牒试,可见门客与主家多半关系亲近。周国平先生曾对宋代幕府门客的来源、身份、职责等问题做过初步的研究,虽然他主要是就帅府军幕展开讨论,但宰执、使守等文职幕僚的情况与之相差不大[34]。幕府主客与师生之间有一定的近似性:
其一,幕僚与执文就谒的门生均有一定的学养,能代幕主、师长完成文字工作。幕僚在“幕府优游兼吏隐”[35],其重要职司便是掌文牍公函,出谋划策。强至感喟“幕府文书日日同,愧无长策议平戎”[36],陆佃则说“萱堂帐幄闲仍出,幕府文书了即休”[37]。这对门客的文字功夫有最基础的要求。强至在韩琦幕府,“魏公每上奏天子,以岁时庆贺候问,及为书记通四方之好,几圣(按:强至字)为属稿草,必声比字属,曲当绳墨,然气质浑浑,不见刻画,远近多称诵之”[38]。有一次,神宗阅过韩琦上书后说:“此必强至之文也。”[39]门客的代笔文字竟让皇帝印象深刻,可见其才具。同样,师承关系中,门生为师长代笔的现象也时常可见。苏轼曾对韩琦说:“轼受知门下,似稍异于寻常人。”七年后韩入枢密院,“门前书生为作贺启数百言。轼辄裂去,曰:‘明公岂少此哉!……’”[40]苏门弟子为苏轼代笔,作应酬文字似寻常事。晁补之就经常为苏轼代笔。仅《全宋文》卷二七一五所收就有晁补之《代苏翰林为皇弟诸王贺冬至表》《代苏翰林为皇弟诸王冬至贺太皇太后表》《代苏翰林为皇弟诸王冬至贺皇太后表》等12首为苏轼捉刀的官样文字。
应酬文字、官样文章之外,攻讦政敌也是幕客需要处理的文字事项。如欧阳修为范仲淹撰写神道碑,其文“累年未成。范丞相(按:即范仲淹子纯仁)兄弟数趣之,文忠以书报曰:‘此文极难作,敌兵尚强,须字字与之对垒。’盖是时吕许公(按:即夷简)客尚众也”[41]。吕夷简与范仲淹不谐,欧阳修担心其门客有所动作,故而落笔行文时,小心谨慎,字字以吕氏门客为假想敌。
幕主如果有风雅之心,时相谈论掌故,有门客还会记录幕中所得闻见。这与师承谱系中的师生关系又有相同之处。如杨亿“文辞之外,其博物殚见又绝人甚远。故常时与其游者,辄获异闻奇说。门生故人,往往削牍藏弆,以为谈助”[42]。杨亿的门人黄鉴就是其中之一,他记录杨亿平日言谈所及的近世五十四位诗人,就纂成《杨文公谈苑》。故而黄庭坚“幕府从容理文史”之说[43],大抵也是有所依凭的。师生关系中,也有类似的例子,如李廌的《师友谈记》就记录苏轼、黄庭坚、秦观、晁说之、张耒等师长、同门所谈。吕本中的《东莱紫微师友杂记》《师友杂志》,其中也多有得诸师友言谈议论者。
其二,若幕主通达文学,幕僚也会相与论文。而师生之间的谈文论诗更是必不可少的活动。此类活动对文人切磋技艺、提高创作能力有一定的影响。杨亿“常戒其门人,为文宜避俗语。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迈九皇’,门人郑戬遽请于公曰‘未审何时得卖生菜?’于是公为之大笑而易之”[44]。郑戬或以“九皇”语近俗,且音类“韭黄”,于表文中不甚适宜,故而戏谑之。强至“最为相国韩魏公所知……魏公喜为诗,每合属士大夫、宾客与游,多赋诗以自见”[45]。晏殊“惟喜宾客,未尝一日不燕饮,而盘馔皆不预办。客至,旋营之。顷有苏丞相子容尝在公幕府,见每有嘉客必留,但人设一空案、一杯。既即命酒,果实蔬茹渐至,亦必歌乐相佐,谈笑杂出。数行之后,案上已灿然矣。稍阑,即罢,遣歌乐曰:‘汝曹呈艺已遍,吾当呈艺。’乃具笔札相与赋诗,率以为常。前辈风流,未之有比也”[46]。此类活动之中,未始没有点拨学问、师相授受之实。
幕主雅好文学,往往也令幕友之间的文学活动兴盛而多彩。欧阳修对西京留守钱惟演的幕府就怀念不已,他回忆当时生活说:“我昔初官便伊、洛,当时意气尤骄矜。主人乐士喜文学,幕府最盛多交朋。园林相映花百种,都邑四顾山千层。朝行绿槐听流水,夜饮翠幕张红灯。”[47]钱惟演乐交士人,雅好文学,幕中多俊杰,使得欧阳修如鱼得水。不但在洛阳多交朋友,还朝暮游冶燕饮创作。而这一切的前提,乃是“主人乐士喜文学”。这些文艺活动,加深了幕僚与幕主间的翰墨情缘。至于师生之间的相与论文,则不可枚举,兹请从略。
其三,幕职提供了特殊的人际关系场,文人在此相与切磋,多亲师友,也有文人通过此类场域获得拜师的机缘。薛季宣师事袁溉便是显例。薛氏岳父荆南帅孙汝翼辟其为书写机宜文字,“孙氏藏书多,公一意讲说绎,绝不治科举业。有隐君子袁溉道洁,少学于河南程先生”,“公师事焉,繇是益务自敛制充养”[48]。薛氏正是入荆南幕府之后,才有机缘获知隐居于此的二程弟子袁溉,从而有师事之可能。又如辛有终被“姊夫翰林承旨中山刘公筠留置门下,将推任子恩荐之,公力辞……中山公一代文宗,门人宾客皆当时豪㑺之士,居其间相与讲学,切劘浸渍,遂至于大成”[49]。师承关系中类似情况也不乏其例,在地方学校形成的师友渊源也为学子接受新的师友关系铺设捷径。张耒早年“游学于陈,学官苏辙爱之,因得从轼游”[50]。正是通过老师苏辙的关系,张耒得从东坡问学,并成为苏门的重要弟子。
回到幕府主客关系,如果幕主本身就是文坛耆宿,门客即有可能成为他的记名弟子,如陈师道在苏轼幕中,苏轼数度欲以弟子待之,而师道虽敬慕东坡却终未改门庭。可是,通过苏轼的渠道,后山得以亲近苏门弟子,名列苏门六君子。而南宋王埜入理学名宿真德秀幕府正是执弟子礼的。
幕客具备一定的文学修养,能为幕主处理文字、整理文史;在与幕主、同僚的迭相唱和中,提升创作才能;在幕府的特殊人际场域得到从学、切磋的机会。而师生之间的相互关系也有类似之处。
三 师承、家学与幕府的公约数
师承、家学与幕府是基于不同前提条件产生的社会关系,本身具有较大的差异,但三者之间在现实利益、文化传播以及情感上又有一定的相通之处。古人论事,常以其中二者对举,如“勉勖之辞,温乎如父师之诏子弟”[51],此以父亲、师长对举;“子弟门人次其诗为若干卷”[52],此以子弟与门下士对举;“可以尽门生故吏之分”[53],此以门生与门客对举;“其家世门生故吏类皆闻人,后多至公卿而未尝一挽手,公亦未尝以此望之”[54],此处更以家世、门生、故吏三者并称。在前贤的观念中,师承、家学与幕府主客等诸多关系之间又或有其共性。我们略加分析,其共性或许就在以下三端:
其一,荣辱与共的处境。不论是师承、家学还是幕府,三者在现实利益的层面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在政治活动中,由血缘、姻亲组成的家族关系之荣辱与共,似乎是不需说明的常识。因此,李清照在赵挺之拒绝对李格非施以援手时,写诗对公爹不以姻亲关系驰救自己父亲表示不满。元祐党争中苏门弟子的处境则是师弟子荣辱与共最好的注脚。而门客也因幕主的升迁、贬谪与之同进退。故而,欧阳修撰写范仲淹墓志铭时才担忧吕夷简的门客寻衅生事。同样,绍兴前后,赵鼎、张浚交攻,“浚在则鼎去,鼎之门人亦去;鼎入则浚去,浚之门人亦去”[55]。
其二,相亲相近的情感。师承、家学、幕府,三种社会关系中的活动对象都因朝夕对处而相知相亲。亲情是文学家最常讴歌的情感之一,其血肉相亲何必细论。而师生、主客之间,处之越久,情感也就越深。我们经常看到门生故吏回忆与师长接触时,“平日蒙被教育为最厚,侍先生几杖最亲最久”[56],其中谈到的就是师生之间历久弥坚的情谊。苏轼也说:“余出入文忠门最久,故见其欲释位归田,可谓切矣。”[57]因捧砚侍侧,故而能知师长心事。师长们也对培育日久的门生爱护有加,情深义重,如郑褒、郑云就深受陆佃喜欢。陆氏说:“褒、云游吾门,其文行皆可喜。而云从予最久,爱其进学骎骎如骤,有足以起予者。元丰二年,佃承乏资善,招之使游阙下。”[58]居官迁任,还特地招学生同往,此等情谊又非一朝一夕能积累的。
门客也是如此,陈师道说“士有登门之峻,宠深入幕之亲”[59],入幕是幕客与府主间“亲”的体现。有幕客离幕之后,依旧与幕主维持良好的关系。毕仲游《上范尧夫相公》其一二云:“比人还,伏蒙远赐永、柳布各一端,谨已拜领。然相公方此燕居之际,犹念及门下吏,有所沾赍,则感激之私,倍百于常品。”[60]毕氏已离了范纯仁幕府,相互之间犹有往还馈赠,情谊绵久。又如强至曾在韩琦幕府,韩琦长子忠彦编《考德集》之后就“以属公之故吏强某而序之……公之门人多一时豪杰之士,而其孤乃独以此属于某,岂以某从公为最久,识公行事为最详”[61]。强氏虽有谦逊的意思,但字里行间流露出他从韩琦“最久”,故了解韩琦行事,由此能得韩氏家人认可的骄傲。
其三,交互传播的文化。师承等三种社会关系是由文人构成的,其场域特质决定了它们都离不开文化传播。在我们印象中,文化的传播似乎总是由较高水准者对相对低位者的下行传播,事实上,这种常态之外,也会出现交互传播的现象。幕主对幕客的要求有时是比较严苛的,如范仲淹就认为“幕府辟客,须可为己师者乃可辟之;虽朋友亦不可辟。盖为我敬之为师,则心怀尊奉,每事取法,庶于我有益耳”[62]。范氏要求门客能站在高出幕主的层面,为之经营谋划。这种经营谋划,有时是借诗歌的形式表达的。如文莹所载寇准事云:
寇忠愍罢相,移镇长安,悰怳牢落,有恋阙之兴,无阶而入。忽天书降于乾祐县,指使朱能传意密谕之,俾公保明入奏,欲取信于天下。公损节遂成其事,物议已讥之。未几,果自秦川再召入相。将行,有门生者忘其名请独见,公召之,其生曰:“某愚贱,有三策辄渎钧重。”公曰:“试陈之。”生曰:“第一、莫若至河阳称疾免觐,求外补以远害。第二、陛觐日,便以乾祐之事露诚奏之,可少救平生公直之名。第三、不过入中书为宰相尔。”公不悦,揖起之。后诗人魏野以诗送行,中有“好去上天辞将相,归来平地作神仙”之句,盖亦警之为赤松之游。竟不悟,至有海康之往。[63]
其佚名门人是直接呈上计策,而魏野则是以诗为谏。实际上,他们都有为寇准避祸的目的,而魏野的信息并未起到警示作用。但幕府的文化传播,此亦其例。
文化传播的活动在幕府中甚多,正如前文所说,这些文化活动中也存在文艺授受的现象。而家学传承中,文化的代代相传,对保障宗门的意义前文也已经提及。要在文化传播是师承等三种社会关系均具备的。
考虑到三者的相通之处,本书在行文中并未刻意区分,尤其未曾特地剖白师承关系中的“门人”与幕府场域中的“门人”。家世、门生、故吏三者之所以能并举,是因其具有相似之处。宋人虽知其自有差异,却常模糊其边界,故而本书也将基于此展开论述。不过我们仍需指出,尽管三者之间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但在特定情况下,三者之间可以相互转换。如王庠娶于苏氏,而后贽文成为苏轼的学生,由苏门戚属变而为苏门弟子。王适则是由苏门弟子变身为苏门女婿的,且为二苏教育子弟。又如富弼原为晏殊门人,后成晏家乘龙快婿。有时,学生也被师长辟为幕僚,欧阳修就曾“以门下生,为幕中吏”,且称“私愿以释,不胜荣辉”[64]。李之仪“元祐末,东坡老人自礼部尚书,以端明殿学士加翰林院侍读学士,为定州安抚使。开府延辟,多取其气类,故之仪以门生从辟”[65]。亲戚、门生、僚属,三者的身份并非一成不变。所以冯山说:“门生变交游,故旧成姻亲。”[66]犹可见时人交往中的身份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