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凤凰身发独活咒
嘉兰将剩下的梅花绣完,取下竹撑子,清理干净线头,穿上束口的丝绳,轻轻下炕,从柜子隔板上取出陪嫁的樟木百宝箱子,从最底下抽屉里拿出一面铜镜,正好装进布袋,心满意足的束了袋口,放回原处,一切收拾好,又给素心掖了掖被子,轻轻的出门来,正好刺儿球媳妇碰牌,也没说话,挽着袖子走下灶房去了。
“面和好了?”嘉兰问。
“啊!和好了!”墨羽婆婆这才知道嘉兰进来了,沉了沉,说:“我这心里啊,老是七上八下的!”
“还是让那封信给闹的!您这是干嘛呢?”嘉兰问。
“我怕嘉嘉到时候挑,咱们这元宵呢,摇一半,包一半!”墨羽婆婆顿了顿,接着说:“我看你泡粉条了呢!”
“我想再炖锅白菜豆腐!”嘉兰过去,看瓷盆里的粉条已经软好了,说:“也行了!”
墨羽婆婆低头包着汤圆。
砂锅里还有上回吃剩的几片白菜和一点菜汤子,嘉兰没倒,从水缸底下拿起剩下的半颗白菜,只剥下最外面的几层菜帮子放进水盆里洗干净,中间部分直接在大圆柳木的菜墩子上用刀顺着切开,菜心单放一边,剩余的菜帮和水盆里洗净的一起,切成长条段放进砂锅,用筷子挑了粉条进去,豆腐托在掌上切成方块,压在粉条上,丢了两个八角,放盐和豆瓣儿酱,最后加了水盖上盖儿,移开水壶,把砂锅坐在炉火上。转身回来菜心细细地切了装在碗里,淋上醋和酱油,撒了点盐用筷子拌拌,用盘子扣好腌着它。
墨羽婆婆的汤圆和元宵已经完工,搬了面盆放在案板上。
“现在烙饼是不是早点!”嘉兰说。
“烙出来吧!放在盆里盖起来,也甚凉不了,还软和!”墨羽婆婆掀开盖帘板,揉着盆里的面。
“啊!”一个小男孩大喊一声,张着手,呲牙咧嘴地跳出来。
嘉兰刚舀了一碗面,吓了一激灵,差点把碗扔了。
小男孩哈哈大笑。
“大杏子乖,嘉妹妹在屋里睡觉呢!小点声!”嘉兰说。
小男孩赶紧捂住嘴,不出声了。
“就是个活土匪!”刺儿球媳妇说着话出现在门口,抓住男孩的肩。
“你不是跟他们打麻将呢吗?”嘉兰放下面碗,回身走向水缸。
“我嫂子来了,她玩着呢!”刺儿球媳妇看嘉兰从水缸底下槐条子筐里拿了个苹果出来,就赶紧推辞道:“别给他拿,他不吃,净糟践!”
“你怎么知道不吃?来,大杏子,快拿着!”
杏子的小眼睛吧嗒吧嗒,看看刺儿球媳妇,又看看嘉兰手上的苹果,想要又不好意思拿。
“甭听你婶子的,拿着啊!”嘉兰把苹果塞进杏子手里。
“你要吃就拿着吧!别胡祸祸,快谢谢柳芽儿娘娘!”刺儿球媳妇对杏子说。
“谢谢柳芽儿娘娘!”杏子说完,捧着苹果就咬了一大口。
“乖大宝!”嘉兰说着摸了摸杏子的头。
杏子开心的嚼着苹果,嘴角淌着汁子,猛然一扭身,跑上正屋里去。
“别闹啊!”刺儿球媳妇目光追着男孩的背影嘱咐着。
嘉兰突然想起来,问刺儿球媳妇道:“你是刚从家里出来吗?”
“是啊!怎么?”刺儿球媳妇掐着指甲撕拉右手中指上的倒刺皮。
“她们送黑漆婶子去,你知道吗?”
“要不是她,我还弄不了这一身臭呢!”
“她怎么了?”
“老爷子说是中毒了!”刺儿球媳妇掐住那点倒刺皮,轻轻地扯断,略撕走了一点皮,积起针眼大的血点,放进嘴里嘬了嘬,只觉得杀杀地疼。
“中了什么毒啊?”嘉兰皱眉。
“说是山茄子一类的东西,还没醒也没法儿问,焦炭家的也说不清楚。”刺儿球媳妇看着手指针尖大的伤口,补充道:“就怕醒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中的毒!”
嘉兰不语,目光定在墨羽婆婆揉面的盆里。
“她也是开化变人几百年的老精灵了,能是误食吗?再说这冰天雪地的,哪儿找山茄子去啊?”
嘉兰抬头看着刺儿球媳妇,等着他后面的话。
“刚才她们说,可能是诚心给下的毒!”刺儿球媳妇指了指前面的麻将屋,小声的说。
嘉兰好奇地眼神,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刺儿球媳妇回头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你说能是芒娘娘干的吗?”
嘉兰想起了在街上看见芒婆婆解恨的样子,却沉默着,没说出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墨羽婆婆揉好了面,从盆里转移到面板上。
嘉兰说:“我在这擀饼,您烧锅吧!”
“恩!”墨羽婆婆应声,拍拍手上的面,离了面板,转向灶台。
嘉兰接过来,用刀切下一长柱条面来,用擀面杖擀开。
“你猜,我前两天在榷工台门口遇见谁了?”刺儿球媳妇故作神秘地问。
“遇见谁了?”嘉兰从油罐里用勺子舀了点油,倒在擀开的面饼上。
“嘉嘉以前的那个大娘!”
“她来干什么?”嘉兰撒上些盐,停下卷饼的手。
“她来找嘉嘉!”刺儿球媳妇漫不经心地回答。
“找嘉嘉?”嘉兰的面色凝重起来。
“我逗你的!”刺儿球媳妇原本打算当个玩笑说,突然自己也觉得很无趣,干脆放弃了。
墨羽婆婆停下手,竖起耳朵听着。
“什么什么啊?”嘉兰反而更紧张。
“我是说,嘉嘉大娘来找嘉嘉是我逗你的!”
嘉兰觉得她无聊,瞟了她一眼,接着卷饼。
“不过她确实来了,带着他们家老二,说是来榷工台拜师。”刺儿球媳妇赶紧解释。
嘉兰把有油的一面卷在里面成一个面团,再把面团擀开成一张饼。
“她问嘉嘉怎样,还问你家在哪儿住?我没理他!”刺儿球媳妇梗着脑袋透着一股得意。
“她要钱的时候来过一回,应该认得路!”嘉兰淡淡地说着,把擀好的饼移上盖帘板,转身递给墨羽婆婆。
“敲了你家那么大一笔钱,现在可阔啦,一手一只珐琅彩的银镯子!”
“过去的事,不说他了!”嘉兰又切下一长柱条面。
“你知道她婆婆怎么死的吗?”刺儿球媳妇问。
“怎么死的?”嘉兰漫不经心的答着话。
“哇!……”对话被打断,杏子哭着跑下来,吃剩的半个苹果扔在地上。
“怎么哭上了!”刺儿球媳妇责备着,打算去捡地上的苹果
“虫子咬,疼!……”杏子举着手指给刺儿球媳妇看。
“大杏子怎么了?”嘉兰把头凑过来看。
杏子食指上两个黑红色的,像是火星子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哪儿弄得啊?”刺儿球媳妇伸手去抓杏子的小手。
“门口那儿!”杏子说着把头看向通往正屋的门口,手被刺儿球媳妇一把抓住,边往回缩,边哭喊着“疼!疼!疼!”
“一扒拉不就掉了吗!”刺儿球媳妇正要挥手扒拉,看见两个小东西自己会动。
“别动别动!”嘉兰很紧张的制止住刺儿球媳妇,摊开手掌,两个小东西,飘飞起来,瞬间变成亮金色,落在手掌里。
杏子止住了哭声,手指放进嘴里含着。
刺儿球媳妇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啊?”
“坏了!”嘉兰说着绕过刺儿球媳妇,临出灶房门口,招呼墨羽婆婆道:“可能是嘉嘉咒发了!”
墨羽婆婆抓了一小把小树枝续进灶膛里,没听清嘉兰说什么,看她匆匆出去,正弄不明白怎么回事。
刺儿球媳妇抱起杏子,见墨羽婆婆没动身,催促道:“我嫂子说嘉嘉咒发了,让您赶紧去呢!”
“哦!”墨羽婆婆赶紧起身,出了灶房,跟进正屋来。
屋子里烟不多,弥漫着很浓的焦糊味儿,炕上,地下,墙壁,房梁,箱子柜子,半空中,很多杏子手上的那种光点,有的亮金,有的黑红,有的亮金变成黑红,有的黑红变成亮金,小素心身边光点最多,都是红黑的颜色,把个小脸烧得通红,头发上也有不少,烧的猪枕头皮上好多窟窿,枕芯里装的蚕沙和茶叶末都散了出来。
嘉兰推开自己屋的门,明显就感觉一股热气,无数光点受到惊吓,远离门口避让。嘉兰快步来到炕边,掀开素心的被子,被里一片焦黑。
“嘉嘉,快醒醒!”嘉兰试图唤醒女儿素心。
小素心仍然睡着,皱着眉头,像是被梦魇住一样,很难受的样子,身上生张出的素衣也被烧得破烂,无数的黑红色光点从她发红发烫的皮肤表层,蒸汽一样的生发起来。
刺儿球媳妇抱着杏子,惊得说不出话,愣在门口。
“意识被咒力封在梦境,叫不醒了!”墨羽婆婆看了小素心一眼,奔向柜子。
“不能乱!不能乱!”嘉兰如此说着,却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跟头骨碌的,怎么了这是?”树吊媳妇说。
“赤霞?干嘛呢?”箩筐婆婆赶紧招呼刺儿球媳妇。
“没事儿!”刺儿球媳妇回应。
“你带着身子,注意着点,还有杏子,别让他又讨嫌!”箩筐婆婆嘱咐。
“知道了!”刺儿球媳妇高声喊着。
“我把信香点起来!你看着这些赤炎虫,别让他们飞出去。”墨羽婆婆打开柜子,取出樟木百宝箱,放铜镜的上面抽屉里,有六七节细长的竹筒,墨羽婆婆挑出一节刻着茶花纹的,拔开盖子,抽出一根线香,正想往灶房去取火,看见柜门上几只黑红的赤炎虫,把线香一头戳上去,片刻间,线香燃起来,飘发出一缕轻柔的烟。
刺儿球媳妇虽不知道赤炎虫,却清楚信香,看得出来,嘉兰清楚眼下的情况,并且做了准备,看墨羽婆婆四下找可以插香的地方,提醒她说:“你刚拿的那个箱子,用抽屉卡着点!”
“对!”墨羽婆婆回身抽屉开点缝,把香卡住。
嘉兰挨着小素心的枕头坐下来,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脑袋,屋子里的赤炎虫安静下来,全都变成了亮金色,围聚在嘉兰和素心身边飘飞着。
小素心却依然很难受的样子,黑红色的赤炎虫,还在不断地生发,之后变成亮金色,飘飞起来融入赤炎虫群。
“我闻着一股子糊臭子味儿!”肉球儿媳妇说。
“我也闻见了!”树吊媳妇说。
“是什么烧着了吗?”肉球儿媳妇说。
“嘉兰?”丁婆婆高声招呼嘉兰。
“怎么了?”嘉兰有些不安。
“烧什么呢,这股子味儿?”
嘉兰正不知道如何回答。
“锅里还烙着饼呢!”墨羽婆婆猛然想起来,奔向灶房去。
“锅里烙的饼糊啦,烧了点臭蒿子!”嘉兰借机应道。
“烙个饼不看着点,都糗屋里干嘛!”丁婆婆埋怨道。
“我去外面给你照应着!你有事儿就叫我!”刺儿球媳妇看出嘉兰的困境,知道自己在屋里也帮不上忙,反而多余。
“妹子!”嘉兰叫住刺儿球媳妇。
“嗯?”刺儿球媳妇转回身来。
嘉兰欲言又止。
“嫂子,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看出来了,嘉嘉被下了咒,咒发了才会这样!”嘉兰抬头看了一眼飘飞的赤炎虫,继续解释说:“只是这些小虫很危险,嫂子想求你,能不能想个法儿,让她们把麻将散了!”
“行!”刺儿球媳妇爽快地答应,转身出屋的时候,又问:“丁婶子知道吗?”
“不知道!”嘉兰摇了摇头。
“那你想想怎么应付她吧!”
“妹子,谢谢!”嘉兰很诚恳的说道。
“咱姐们儿,说客气话不外道了吗!有我能帮忙的你就说!”刺儿球媳妇说。
“恩!”嘉兰应声,想起嘉嘉踢开被子躺在褥子上打冷战的样子。
“我走了!”刺儿球媳妇走到门口,又回身望了一眼嘉兰,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出去了。
墨羽婆婆把饼从锅里提拉出来,把灶膛口上的小树枝全填进去,赶紧回屋来。
嘉兰眼睛直直地盯着素心,满是歉疚地说:“这个时候从来都不睡觉,孩子打冷战说冷,那时候咒就发了,我都没察觉,还以为她装着玩!”
“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就知道要出事儿,怎么就没往这上头想呢?”墨羽婆婆也很后悔的样子,挨着枕头另一边坐着。
片刻的沉默,嘉兰问:“这招摇小舅舅还要多久来啊?”
“有年前给他那个流星球,应该很快就能到!”墨羽婆婆也不十分拿得准。
嘉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要不我去房顶上盯着点,来了也好迎进来!”墨羽婆婆突然想到。
“嗯”嘉兰应声。
“你自己在屋里行吗?”墨羽婆婆不是很放心。
“行!您去吧!有事我叫您!”嘉兰说。
墨羽婆婆看香还燃着,嘱咐道:“看着香,别灭了!”
“恩!”嘉兰应声看了一眼信香,墨羽婆婆出去了。
刺儿球媳妇出去,放下杏子,都等不得他们胡牌,站在丁婆婆身后使眼色,树吊媳妇原本牌不好,立刻就会以的伸懒腰,然后装胳膊疼的动不了了,肉球儿媳妇不明白什么意思,刚要张嘴问,看见刺儿球媳妇摇了摇头,也反应过来,拉着压根就没看见眼色的箩筐婆婆说得送树吊媳妇让箩筐公公给看看,如此仓促的就散了牌局,树吊媳妇也就没把牌带走。
丁婆婆送出门,看着箩筐婆婆娘儿四个的背影,总觉得很怪异,心想是不是说错了话得罪了她们,怎么突然就散了,又怀疑自己多想了,或者与嘉兰有关系,正想回家去问,看见芒婆婆做贼一样,偷偷朝她招手,便走过去进了她家门。
墨羽婆婆松了一口气,安心在屋顶张望着,期待着流星飞来闪耀的光芒,大概过了一张烙饼的功夫,仍不见什么动静,想起还备着只青蚨,赶紧下房回屋来。
嘉兰听见墨羽婆婆的脚步,以为迎到了太平氏,看见墨羽婆婆孤身进来,顿时满脸的失望,赤炎虫很多变成了黑红色。
“可能是出岔子了,要是用了流星球,这会儿功夫早来了!”墨羽婆婆进屋,从柜子顶上取下一个八方形的灯笼,递给嘉兰,说:“点着了!”
嘉兰抽出里层的烛台,让一小团赤炎虫飞到烛芯上,顷刻间,燃起黄色的火焰。
墨羽婆婆从炕橱角落拿出一个陶土的蛐蛐罐儿,小心地打开盖子,轻捏着罐儿里青蚨虫的翅膀,放进灯笼里去。
嘉兰随即把烛台插回去。
“啪啪!”青蚨很快就恢复了体力,扑在对着正南方位的那一面灯笼罩上拍着翅膀。
“只要你控制好这些赤炎虫,别让他们聚在嘉嘉身上就行,我很快就回来!”墨羽婆婆嘱咐道。
“恩!”嘉兰应声。
墨羽婆婆提着灯笼出来,灯笼杆衔在嘴里现出白鹤真身来,拍动羽翼朝南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