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望门寡北洼娘家传(上)
北洼英琪这种还没嫁过来就死了丈夫,按以前的说法就叫望门寡,只是北洼英琪身上有功夫,南头村里谁也不敢招惹她,所以只背地里才被叫做“小寡妇”,明着谁也不敢这么叫。
北洼英琪的娘家父亲北洼勇是松林镇子上少数出去上过几年学的,其实也不算是很好的高等书院,只能说是个正规还算凑合类似于人类高等师范院校的书院,他毕业的时候本来是有去到乡镇上这种类似于人类中小学校的书院做教书先生资格的,只是这样的工作一般都没有现成的空缺,当然如果是体制内部有关系或是砸钱送礼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北洼勇大姑家的小叔子燕山忠当时是松林镇书院的院长,只要花些钱打点关系,进入书院教书任职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北洼勇本身的不自信和完美主义,很怕自己哪怕一丁点的疏忽或者言行上的过失,如果对任何一个孩子造成不好的伤害或是影响,自己都会是千古罪人,况且还要以大几十金贝行贿这样污浊的方式来取得教书的资格,如何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三尺讲台上教书育人,北洼勇鄙夷不齿更加不屑于这样的职位,北洼勇二舅的盟兄弟也可以通过关系把北洼勇安排进匿界一个门面遍布匿界的银号里工作,类似于人类的那种排名一二的大银行,虽然可能要从柜员小伙计开始做起,却有相当大的发展前景,也不过是花百八十银贝象征性的送点见面礼,买两条烟或是两瓶好酒的事儿,且对方收不收还是另说的事儿,也确实够不上行贿或是以权谋私,毕竟求人的事总不能一点意思都没有吧,况且那银号每年也会公开招聘,然而自幼因为奶奶和姥姥的赡养问题,已亲见了姑舅叔伯婶娘妗子以及堂表姐妹兄弟所表现出来人情丑恶,在北洼勇固有的概念里,无法估价的人情比那有数的金钱更麻烦,况且这样的事不正道,此时的北洼勇自觉已经长大成人,男子汉应该单靠自己的力量顶天立地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他凭着青春年少的满腔热血和对于未来生活或将出人头地的美好憧憬外出闯荡,起先他在桑都,做过两份账房和店铺管理的工作,只是一个出门的时候光带着铺盖卷和刚够两月生活费的异乡的穷小子,要想举目无亲的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扎下根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当然举目有亲也未必不是一件更惨的事,最后也只能靠自己,——或者说靠自己所作出的决定即便后悔也怨不得旁人,如此最后的时候,或将可以称作无怨无悔的人生,——这是北洼勇后来想明白且记录下来的话,也并非是因为上过几年才有些偏文艺,他应该是打小就对故事书连环画这些着迷,用北洼勇的母亲转述北洼勇算术老师的话说“北洼勇脑袋瓜够聪明,就是被这些没用的闲书耽误了,否则应该会考个特别好的书院!”北洼勇于此身在异乡的漂泊感和一事无成却又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感中,在桑都混了七八年,命运的转折点出现在一次去岷江水城的出差收账中,北洼勇在临近人类的匿界边缘看到了人类支起大白布放的电影,这种直面新颖的讲故事方式与那一个事儿要密密麻麻上万字才能说清的小说或是那诚心裹脚布的评书又或是咿咿呀呀听不清楚说些什么的人类国粹比起来,北洼勇就感觉被点燃了生命,他因此回去就辞职不干了,专为了能看人类的电影跑来岷江城里,也就是在这里,北洼勇遇到了那个值得他用掉一辈子运气来相遇的公孙长林,公孙长林鼓励北洼勇不要自卑,鼓励北洼勇要相信自己,公孙长林在城东一个挨着书院的印厂里做工,旁边还有个开办课外辅导补习教育的小学堂招聘数学兼美术课的先生,公孙长林听北洼勇说害怕自己的过失对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公孙长林指出北洼勇拙诚的善良却又偏执极端的问题,说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但凭一颗直心去做相信北洼勇会是一个很好的先生,相信北洼勇的善良一定会带来孩子们积极向上的能量,如果意识到过失,真诚的道歉就好,况且日久见人心,北洼勇的赤子之心只要不被污染,只要做到对自己真诚对朋友真诚,只要无愧就好,便是这些话,又加上人类优秀电影诸如《放牛班的春天》《死亡诗社》《一一》《百万宝贝》的感染,北洼勇醒悟到做真实的自己,努力克服着心理的完美主义,很尽心的教了四年书,北洼勇一直都觉得那是他这辈子最畅快淋漓的时光,只可惜北洼勇是羚羊成精,公孙长林是梅花鹿变人,两个不同物种的结合因为无法生育后代,这在匿界被称作杂类亲,虽然岷江城在匿界是可以媲美桑都的大城市,思想相对开放些,杂类亲却仍旧是不能见光的事,好在公孙长林因为信佛偶尔还会剃个光头,假小子一样大大咧咧的性格,时常会把“身心何所缚,逍遥游四方”挂嘴边上,北洼勇很喜欢和公孙长林独处时公孙长林肆无忌惮滔滔不绝的讲他所理解的佛法和人生感悟以及梦想,时不常的念两句诗或是说些振聋发聩的话,公孙长林则喜欢北洼勇高贵的安静和厚道本分如金子一般的善良,他俩彼此倾心且默契到谁都没有说出来喜欢对方的止乎于礼,还因为公孙长林在印厂雕版的工作,认识了几个对于雕版金石镂刻很有喜好的朋友,其中有个也是信佛且很有钱很豪气的大叔提供场地和费用,他们结了个兰心社,时不常的聚在一起搞些挺有意思的小活动,公孙长林拉着北洼勇也参加了进去,而北洼勇在这方面也表现出了一点就通的艺术天赋,可怕的变故发生在兰心社的十几个社友相约去到黄果树瀑布听圣黄桷大人中元夜喝水讲道的途中,他们因为绕近路,出了匿界范围现出了真身,公孙长林掉下了人类的陷阱,北洼勇救不了他,公孙长林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死前拜托北洼勇照顾自己父母奶奶,嘱咐北洼勇要勇敢的好好的活下去,北洼勇伤心欲绝,因为公孙长林信佛,每个月都要去城南的宝相寺连烧香绕塔带拜望那个被称作哑巴禅师的和尚师傅,北洼勇记得好像有个死后四十九天中阴身做法事超度升天的说法,然而求教哑巴禅师得到的回答却是要北洼勇每天读诵三遍《金刚经》持续一年,北洼勇其实不太喜欢这个会说话却被叫做哑巴禅师的中年胖和尚,因为他觉得这个年纪的胖大多都是管不住嘴的贪心造成的,而且见过一次这个胖和尚扇徒弟脑袋下手特别狠,只是因为公孙长林信他所以北洼勇也只能跟着信,就是如此艰难的情形,北洼勇还是有始有终的坚持完了那一班孩子们的课程,之后搬去了宝相寺里住,他因为每天只诵三遍《金刚经》,余下的时间北洼勇也会顺手拿其他的佛经来看,诸如《大佛顶首楞严经》《六祖坛经》《圆觉经》《楞伽经》等等,每日浸泡在这样的环境中,两三个月下来,一小段一小段的经文就会不自觉的从脑子里冒出来,连同公孙长林以前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时不时的涌上心头,便是一次上厕所的时候,他突然顿悟到这个所谓的我不过是一团思想意识体,如波斯匿王问释迦牟尼佛身体死后是有灵魂还是没有灵魂这个事儿,如果说这团思想意识体就是灵魂似乎并不准确,然而除了这个能思能想意识体之外,世间一切万物都是瞬息万变,正如孔夫子所言的“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说的也是这个思想意识体,当然用思想意识体这个词并不贴切,正所谓《道德经》里说“名可名非常名”,而《金刚经》中的无我之我,说的是这个思想意识体也是因为感知而形成的,如同照镜子的影像一般,就好比梦中的一切,当然也并非全盘否定真实,那是一种于否定之后的肯定,便是《金刚经》中那句“如来不说断灭相”,因为言语是思维意识需要表达才产生的东西,或者说言语本身也是一种意识,虽然这样形容也不确切,文字也是类似的东西,用具象的语言去描述那不可形容的状态,这是不可能的事儿,正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正所谓梨子的味道用语言和文字再怎么表达他也表打不出来嘴里的那个感觉,总之就是北洼勇有了很特别的感悟,他又想起来人类电影《无主之作》的男主角从大树上下来对他父亲说他已经明白了一切,应该就是现在这样的感受,当然北洼勇也会怀疑此刻所谓的明白是否是真正的明白,或许在若干年后真正明白的时候再回想起今天自己的这个明白,会如同今天看小时候耍小聪明的自己是如此的幼稚可笑,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此刻平静澄明的内心让他感觉到十分的透彻清醒舒服安然,他因此又明白到自己从小打大所有的执拗和毕业时候的一意孤行,或许说是宿慧的命运使然,或许说是向往自由的表现,也或许就是为了遇见同样喜欢蓝色的公孙长林,而公孙长林的“身心无所缚逍遥游四方”说的也是自由,而所谓凡事不能着力的地方就是命,这句话原本说的就是生命中的这些无可奈何,而所谓的五十知天命,是了悟人生的意义原本是要自己去赋予,如此又想到自己虽然名字叫做勇却一直以来缺少勇气,因为缺少勇气所以遇到鼓舞勇气的公孙长林,他因为彼此的相遇而欣喜,也因为公孙长林的死去而悲伤,然而相聚注定了分离,而分离是为了再见,或者说原本都是彼此的一部分,公孙长林存在于北洼勇的生命记忆中,彼此融为一体,又哪里有什么聚与散,便是此刻的身在此处也是因缘际会的结果,所以一切事都不必着急,因为着急没用,只有安静的等待就好,何况也只能安静的等待才是最舒服的方式,如此既已大梦初醒般的彻悟了一切,北洼勇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只是觉得临走之前应该向哑巴禅师行礼拜别,然而哑巴禅师这几天正带着弟子在禅堂里打禅七,貌似整七天的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不出来,北洼勇觉得也没必要当面说什么,就在禅堂门外对着里面磕了个头算作拜别,然后起身回寮房去收拾东西,就在他穿过花园的月亮门走进寮房院子的时候,却见那哑巴禅师站在路中间腆着个大圆饼子脸,正闭着眼睛悠闲的享受太阳光,北洼勇很诧异他的出现,所以原地站住,但看那哑巴禅师胖墩墩的身躯一动不动的挡在路中间,北洼勇就觉得哑巴禅师似乎知道自己要走所以过来相送的意思,而且他在等着自己先说话,然而说什么呢,刚才在禅房门口已经拜别过一次,再拜一次或是说道别的话也没什么意思,正如《六祖坛经》里六祖将要圆寂与弟子道别,想来自己也没什么疑问,就更没什么话说,只是出于礼节像平时见了一般,躬身行礼喊了一声“师傅”然后从哑巴禅师身边绕了过去,约略走出了五六步,那哑巴禅师才叫住他,上前将手腕上那串随身的三十六子的念珠给他,又给了她一管线香,只说那线香是公孙长林供养给他的,是很上等很难得的迈索尔老山檀香,他没舍得用,还说斋堂的老典座很喜欢北洼勇之前带来的绿豆饼和红豆饼,听说是北洼勇的母亲做的,想要请教技法,只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机会,所以请北洼勇临走之前去斋堂帮个忙,北洼勇心中突然涌起来一股激动,似乎此去不能再见的诀别之感,于是他跪下来又给哑巴禅师拜了三拜,哑巴禅师很坦然的受了他的拜,将他扶起来,又拍了拍北洼勇的肩膀,然后闭上眼睛扬起脸对着太阳,说了句真是温暖,就消失了身影。北洼勇因为怕用完斋饭再回去寮房会打扰了午休的师兄弟们,况且不喜欢道别的场面和客气话,所以他收拾好东西将包袱带来了斋堂,其实在北洼勇固有的概念中,“君子远庖厨”还可以解释为或是馋嘴或是为了省钱泡在厨房里的男人一般都没什么出息,当然这也不能全包括职业厨师的男性,就在这一次北洼勇在斋堂的帮忙与那老典座分享自己所知道的红豆糕绿豆糕的做法中,才知道老典座每日独自担负着整个斋房十分繁巨庞杂的工作,各种干菜如豆角茄子蒲公英蕨菜蘑菇莴笋胡萝卜,苹果梨子杏子桃子也都能晒成干,还有各色腌菜如萝卜芜菁白菜菊芋以及调味的面酱豆酱,劈柴烧火炒菜煮粥全都是他自己,他同样也有着近乎强迫症一样的完美主义,整个厨房干净整洁井然有序,老典座还泡了很多各种的豆子,煮粥做豆腐发豆芽也都是现成就能用,午饭后的休息,老典座将提前留好的红豆糕放进北洼勇的包袱,然后他俩倚着斋房后院廊下的柱子相对而坐,老典座又对北洼勇先说所谓的善心,是在清楚的知道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后,仍旧不忍与可怜的慈悲心,而所谓的恶心,也不过是因为害怕恐惧愤怒而一时迷误所产生的自私冷漠的狠心,回想曾经自己也曾犯过如此的过错,因此就会宽容和体谅,老典座还说入道后的修行就是这样的一二三四五,北洼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不着急的慢慢走,老典座就这样说着话,与其说睡着了,或许可以说入定了,北洼勇回想自己这一上午从厕所里的所谓顿悟到此刻的安然,在这当中心境的起起伏伏,而中午送饭到禅堂还会思疑哑巴禅师是不是真的出去和自己会面过,虽然与之前的自己比强太多太多了,却仅仅是刚入道而已,就如同一个到了半山腰却以为自己到达山顶的登山客,北洼勇能意识到自己的自大,这一点原本也是进步,他临走前跪下对那老典座也拜了三拜,却并没走那近前的菜园小门,同之前来的时候一样,从宝相寺的大门离开的,而北洼勇的这次帮厨,如同一颗种子,在十几年后会成就桑都一家名叫豆仙人的糕饼店,店里招牌的红绿豆糕便是店主人落难时在宝相寺里吃到并学习发展来的。——北洼勇从宝相寺出来,先去公孙长林家里看了看公孙长林的母亲和奶奶,留下的钱只说是社里的赔偿,然后才回的老家松林镇,这时候心怀梦想的他已不再迷茫,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做的事,就是把他喜欢的人类电影海报或是其中的某个画面以版画的形式,再配之电影中的经典台词或是个人感悟的闲言碎语,如此做个合集的书册,他不知道他最终是否可以完成,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到认可,更不知道这样的东西能否创造价值,他只知道正如老典座说的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只知道努力的走下去才有完成和被认可的可能,如果不努力或是放弃,便连这份可能都会失掉,而所谓的被认可就是让自己这盏灯照亮更广阔的世界,引亮更多的灯火,因为生而为人在世一场应该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什么,北洼勇怀着刚毅的信念,很刻苦努力的在家憋了一个多月,然而做出来的东西却完全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他原本的设想都不光是单纯的木版和木版套色,还想着把丝网印刷以套色的形式加进来,只是因为他对于丝网印刷这门传统技艺的最初了解正是来自于公孙长林的滔滔不绝,如此算是对公孙长林的一种纪念,北洼勇认识到是自己的设想太高太大或许也太空了,然而就算是单纯的木版画,他的基本功也太差,这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行,再有就是别看北洼勇回来憋在家里只是偶尔出来那么一趟,街坊四邻就又全都操心起他的婚事来,确实松林镇上除了倒卖成品棉布的提梁山金权因为纵火谋杀被判了一百三十五年的刑期尚在狱中才没能结婚,北街口上卖菜那家的吴水镇猛正要娶媳妇的年纪却上吊自杀是个例外,总之和北洼勇一茬长大的闺女小子全都已经男娶女嫁婚配生子,——其实吴水镇猛的父母到最后也没弄明白儿子为什么会上吊自杀了,在松林镇上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的持续了半个多月的热议中,也有说中邪的,也有说他搞了个对象对方索要巨额彩礼自觉给不了绝望死的,更广泛的说法是上学读书把脑子读坏了,吴水镇猛因此也成了四邻八村读书未必好的真实典范,——就连对面卖包子的二香姑家的大孙子文凯甚至比北洼勇都小好几岁,他第二次离婚抢过来的儿子都会尿尿和泥了,文凯现今都谈第三任了,而北洼勇这么大了却连个对象都不想谈绝对就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逆不道,然而镇子上的传言还不是说与卖菜那家吴水镇猛同班同学的北洼勇也是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据家里开杂货铺瞎一只眼的下坡青的小舅子来姐夫家送萝卜种子的时候说,他们北垣村有个叫四辈的孩子下学不上了跟着他姨夫在岷江城的水果蔬菜批发店里帮忙,那四辈亲眼看见好几回北洼勇跟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很暧昧亲昵的混在一起,确实还真不是小尼姑是个小和尚,那是比杂类亲还要恶心的事儿,而北洼勇手上的念珠便也是侧面的佐证,况且在松林镇上一般民众的概念中,只有那些无依无靠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到没饭吃的地步才会投身佛门找饭辙,比那要饭的还没出息,这些话添油加醋到那个叫四辈的孩子亲眼看到北洼勇和小和尚赤身裸体的睡在一起,传进北洼勇父亲的耳朵里,北洼勇的父亲连气带急,却又不敢找去当面质问,毕竟自己的儿子确实信了佛和这么大了还没结婚是铁一般的事实,再说人多嘴杂也没法求证,北洼勇的父亲晚上难过的喝闷酒到自己抽了自己两嘴巴然后哭起来,北洼勇对此无奈且揪心,于是只得随顺着被安排去相亲,当然北洼勇上过学和没结过婚算是加分项,长相倒也不算丑,个头不高也不算硬伤,只是他没钱的一事无成,还说要做什么人类电影书册合集这样不着边际的事,家里除了那么一个糕饼店,也不过是种那么几亩地,更没有结婚后两口子单住的新房子,所以就连那二婚带孩子的也都很犹豫,当然也有看上北洼勇的,北洼勇却还看不上对方,却有一次是个念过书的老姑娘因为病危的父亲想要临死之前看着女儿出嫁,以至北洼勇家抢工的粉刷了房屋,只是那老姑娘的父亲病重先走了一步,最后那老姑娘反悔了,类似几番别扭且羞辱的相亲之后,北洼勇反思到自己回来的这段时间,心跟着环境起伏散乱起来,因此又开始每日诵读起《金刚经》来,如是几天的静心思虑中,北洼勇最先体悟到的是“如果一无所成,就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会看不起自己”,却也不能怪父母他俩现实,现在的自己确实没出息,没有做出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事,就连挣个大钱显摆显摆这样的事自己都没做好,当然说没有挣到钱是因为自己没有做出对这个社会相应的贡献,这要通过自己做的事情来凸显,尽管为了显摆的有钱更像是一桩祸事,北洼勇更思维到自己比那些所谓的富二代要幸运,因为倘若自己失败,不过是原地踏步而已,而倘若自己成功,如此获得的满足感应该会更强烈,而富二代维持父辈的成功应该也不容易,失败会沦为被唾弃的败家子,成功则要达到超越父辈很大一截的高度才可以,北洼勇知道言语无法说清这些感触是来源于自己喜欢的那些人类电影,还是因为那些电影契合自己的想法自己才会喜欢,总之自己当下的目标没有错,只是如何实现而已,至于媳妇的事,自己的心给了公孙长林,已经没法再谈情说爱了,不过遍观那些嘴上很为自己的婚事操心着急的街坊四邻,婚姻在他们的概念中更多的像是搭伙过日子的彼此需要,最形象就是那句“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娶妻娶妻做饭洗衣”的俗语,不过是以解决温饱问题为基础的固定关系而已,这于北洼勇来说倒也不算负担,想通了这一点,北洼勇对于老典座那句一二三四五的话有了更深透的理解,他置办了一张桌子两个方凳,还弄块白布挂竹竿上大毛笔字写上“刻印”作旗号,就在自家糕饼店的杏树底下支起摊来,他这样既算开启一份营生,也算是刻板的练习,刚开始没有生意是必然的,久病还能成良医呢,只要他尽心的做下去,或者说守住他的道练好手艺,属于他的缘分和机遇必然到来,怀着如此坚定信念的北洼勇每天气定神闲的守着他的刻印摊,虽然仍旧接受相亲,只是他不再为之苦恼了,每次失败后面对父母的失望,北洼勇会跪下磕头的安慰他们,说“自己已经很努力,请二老再等一等,缘分终将到来”的话,虽然北洼勇的父母仍旧无奈,只是能感受到儿子孝心的无奈会相对好过一些,刻印摊从北洼勇开始不知道刻一枚印要收多少钱到不管给多少钱都不刻那种假的萝卜章,大概用了四五个月的时间,这其中还因为一有空暇就会看书研究雕版,安静的读书会招人待见相对来说是大概率的事,这就不光赢得了老木匠井台忠贵的赏识,井台忠贵是四邻八村少数几个可以称作木匠的一个木匠,其实论起来北洼勇的奶奶都要管他喊舅的辈分,却发展到和北洼勇忘年交一般,不光给北洼勇弄了很多柜板雕花的活,还要把他自命才华的亲侄孙女介绍给北洼勇处对象,好在见面后那圆胳膊圆腿圆脸蛋的亲侄孙女如林黛玉一般忧愁的对北洼勇说没有一见钟情心动的感觉就结束了,到这时候北洼勇回来松林镇差不多快四年了,那年的春节北洼勇跟着父亲以及北洼本家的几个叔伯兄弟去给同姓连宗的一个太奶拜年,那太奶仍旧同往年一般无二嘴里客套着“不拜了不拜了”的话受完了小辈们的磕头,特别过来拉住北洼勇的手,叮嘱着“小勇诶,咱争口气,娶个媳妇让他们看看,全堵上那帮老婆舌头的嘴,你寻思寻思你妈妈多不容易啊,现在一出来人家都问完成任务了吗?你不结婚让你妈妈怎么说啊,别家都抱着孙子欢喜乐笑,再看看你妈妈,多眼馋那个孙子呀!……”北洼勇想来这太奶可能是一大早又听到了什么闲话才这样急不可耐,又或是面对磕头的一群晚辈不好意思才又说出这些关切心疼自己的话,只是这些昏聩糊涂的金玉良言是北洼勇早就听的厌烦了,纵然这个时候他只是很谦恭的点头称是,且绝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厌烦,对方也未必不会强调善意的找补上一句“我说这些纯是真心实意的为了你好”的话,偏还赶上那一年是双春年,虽然隔着二十多里路的大青圩镇一片的乡村有双春年结婚会导致二婚的说法,然而松林镇一片的村子对于一年两个立春节气的解说却是双份的人财两旺,因此刚出了有诸多说法和禁忌如“扫地会招扫把星,倒垃圾倒水会破财,洗澡得罪火神爷,洗床单做被子会让孩子生病或是洗掉一年财运等等,甚至说媒会死媒人剃个头会死舅舅”总之稍一不小心就会没好儿的正月,嫁娶的婚宴如同炼狱一般煎熬了北洼勇的父母好几回,随了礼不吃饭会给主家添心思,而北洼勇的父母自卑到没脸凑热闹,这两年都是让北洼勇的妹妹北洼娇去吃这个饭,北洼娇辍学之后在店里给父母帮忙,陆续就有给介绍对象的,赶上年前相亲与大关村的一个六年没通过考核的预备卫士见,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很好,然而那男方回家之后跟家里一说,他爷爷的亲兄弟知道女方是北洼勇家,立马跳出来反对,有的没的连诋毁带谩骂一顿,这事虽然带给北洼娇很大的打击,但北洼娇只得隐藏自己的难过,仍旧去替父母挡场面,北洼勇对于妹妹的难过如同利刃扎在心上一般,正如人类的一部电影里说“世俗的力量如此强大,强大到让人生不出改变的念头来”,却也知道因为一句传言就否定一个女孩的男人该有多么的不可靠,或者说没缘分,北洼勇只得于“得失随缘心无增减”的信念中坚忍着,虽然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窝囊,然而不忍又有什么办法,况且忍耐中的平和相对于不忍耐的冲动,更加有益于他专心的雕刻与制版,却也不过二月将尽的时候,这天正是二月二十七松林镇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