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南头村闲话众生相
西南天上的黑云转去了东南方,虽然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凶恶,却随时都可能转过来下一阵大雨的样子。
十字街卫队长带着两个手下卫士与太平氏一行跟着长芦多吉进到东桥财远所居住的老土房子里,因为长芦多吉要求安静,除了太平氏一行以医疗团队的身份留在了东桥财远睡土炕的屋里,众儿女子孙近亲眷属只能候在堂屋与另一个放架子床的小西屋里,街坊四邻诸如金堂媳妇三宝婶子大贵媳妇等等的添乱好事者,他们吃完第一波席,刚将打包的饭菜装篮子里回家放下,就打着探视的旗号紧着跑来了解情况,连锅台上都坐满了,院子里也都是看热闹的乡亲,卫队长衡山桂鑫仍旧留心观察着,又来屋里和长芦多吉与太平氏确认了一遍东桥财远现在的情况绝对是咒术所致,回到堂屋来就打算派一个卫士回队里去,想着再多叫几个卫士队员来帮忙调查询问做笔录,然而太平氏却出来说只要查清楚东桥金生家的东桥全铎是怎么死的,这件事就会圆满解决,此语一出,众皆愕然,都以为东桥全铎的溺水有什么隐情,东桥金生两口子并两个闺女听说了这话,更是玩命的缠住太平氏非要问个明白,拽着胳膊不撒手,太平氏只解释说得了这么个信儿,其余的也不知道,然而那两口子不依不饶的,太平氏只得说等到明天东桥财远醒来,一问便会清楚明白,东桥金生两口子,尤其是东桥金生媳妇又神经质的纠缠一会子,实在是问不出来才勉强作罢,却是因此生起了守在堂屋等待东桥财远醒来的念头,卫队长衡山桂鑫又里外侦查了一顿,也没什么大的发现,只好暂且收队的回去了。
东桥金旺被后坑沿财全叫出屋去,只悄悄的和他说了句让他多留心眼儿尤其留心后厨的话,就扭身走了,东桥金旺长久以来参合村里的婚丧嫁娶,也知道所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的潜规则,所以回屋知会了一声,就赶出来查看情况,院子里看热闹的乡亲全都关切的问他东桥财远眼下的情况,东桥金旺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只得诺声的敷衍着从院子里出来,心烦意乱的看了那灵棚一眼,因为不知道要不要就出殡结束的让把灵棚给拆了,然而不拆又怎么弄,面对如此的烂摊子,东桥金旺很堵心走到账房门口去,听见叔叔东桥财达在里面说有他在大家都要稳稳当当的,似乎是叔叔看见自己来了故意说这话,东桥金旺便也没进屋,又转到后厨的院子里去,看大家仍旧全都里外忙活的脚打后脑勺,偏又遇见了平日里不说话的仇家却也来帮着忙活事儿的上坡富生,而上坡富生家的二小子上坡运祥也跟着帮忙端盘子,东桥金旺突然就觉得大家都来帮着自家忙活事儿很暖心,想起来后坑沿财全嘱咐自己留心的话或许只是特意嘱咐一句,也或许是因为河沿边上的那块菜地间后坑沿财全和下坡金广家闹的不痛快而心存怨恨才会这样说,总之大家如此帮忙,就算谁真弄点回家就弄点回家吧,反正吃的东西别糟蹋了就行,东桥金旺怀着如此的心意回去老宅的土房子里,只对兄弟姐妹们说了句放心没事的话。
南头村东桥财远出着殡给从棺材里弄回家的事儿,当天中午吃饭的功夫就在四邻八村传热闹了,有的说是老头被儿媳妇下咒给咒死后却被外孙女给救活了,也有的说神医女大夫的眼泪能起死回生观音菩萨在世,总之讹传什么的都有,倒不是说都本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想法,实在是临近村子并不觉得远,一时哄扬起来,也顾不上下不下雨的天气和泥泞的道路全都聚到南头村来看新鲜,当然也有带伞的,甚至有的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还有想着来求点眼泪的,不仅东桥财远的屋里屋外挤满了围观的村民,就连他家墙头并前院窑场金贵家的屋顶也都站满了看热闹的村民,窑场金贵家的孙子栋栋跟上坡家的常胜一起玩,被常胜拿吃剩的虾头上的虾枪在胳膊上给划了一个血道子,栋栋妈听见哭声寻过来,指桑骂槐的数落了一堆闲话带着孩子没好脸色的走了,窑场金贵媳妇知道儿媳妇的话也捎带着骂自己,只是因为看不见孙子而郁闷,如今又担心房子会被压塌了,所以急的要死,招呼了半天也没用,就让丈夫窑场金贵拿着大竹竿子上房顶去哄赶,窑场金贵却不听话,只是闷在屋子里抽烟,说他媳妇大惊小怪杞人忧天,既怕竹竿子不长眼出点什么意外,又自信房子不会塌,还说房子万一真塌了就直接翻盖新房,金贵媳妇因为这两天的阴雨腿疼的上不去房,急的直跳脚,说丈夫吹牛,又数落他是窝囊废,又担心丈夫在屋里被砸死,连气带恨的将丈夫从屋里拉出来,窑场金贵闷声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着出殡分发留下来的烟卷,两口子如此僵在院子里生闷气。
大闺女东桥蜜花家的长芦孟晨听说了姥爷的事儿赶回来,将脱下来的孝布又重新披戴好才进到屋里,东桥蜜花又赶紧将他身上的孝服除下来,带他进屋看姥爷,却见多年未见的姐姐长芦多吉守在姥爷身边,本想问两句却又怕说错了话,长芦多吉闻见弟弟身上的酒气,便只是失望的装作没看见一样,姐弟俩陌路一般谁也没说话,长芦孟晨便只是待了片刻,就回堂屋来,这才向母亲和二姨问起来姥爷的情况以及屋里太平氏一行的来路。
围观的热潮持续到做晚饭的时间才逐渐散去,又有那些思路敏捷的村民觉得屋里点灯从外面看进去相对更容易清楚些,所以晚饭后又起了一拨小高峰,因此泥泞的道路就有滑倒的,最终仍旧说不好看的说不好看,说看不到的说看不到,连后悔白耽误了功夫带生气沾到身上脚上都是泥的散了开去。虽然这时候灵棚已经被拆了去,棺材弄回来摆在院子里,借来的一应物品也都差不多还了回去,出殡留下的烂摊子却摆在那里,东桥金旺又气又悔又无奈,因为父亲被开棺弄回家,有很多坐席的并没有吃饭就离开了,原本预备的七十张桌子席,开了连四十桌都不到,剩下三十多张席面的食材,诸如杜鹃鸟盐水虾这样的肉菜也只够两三盘,而且零零碎碎的很不好,糕点素菜稍微多点有限,只有剩下如小山一般的馒头,总管事的亲叔叔东桥财达带着账房的两个管事来交账,先是客套的问了两句东桥财远现在的情况,然后账房的两个管事简单的核对了账面上的收支数字没问题,就赶紧避嫌躲灾一样的离开了,留下来解释的东桥财达,避而不谈账目上的事,先是分析了一阵谁家是真心卖力来帮忙的谁家是偷奸耍滑的来蹭吃蹭喝的,又抱怨了一番三柱爹死的时候东桥家如何去给他家帮忙,而如今东桥财远的丧事三柱和四锁这哥俩却连面都不露,转而又无奈的既说人性的贪婪,再和稀泥的说村里这样互相帮忙的事儿,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心照不宣,如果非要较真的闹起来,彼此颜面上都不好看,两败俱伤不说,白白的让大家伙看笑话,而且惹怒了对方暗地里使绊子更麻烦,便是这两天东福媳妇因为河沿上光杆的小槐树骂街就是很好的例子,所以只能宽容忍让,毕竟在村里得罪人是头等第一不可取的大事,东桥财达如此种种宽慰的话说了一大堆,继而感慨的说起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早年宽容忍让的事迹,然后又回来说了一顿这次买棺材的时候棺材铺老板拿榆木当柏木卖被他识破又省了六十多个银贝的精明干练,东桥金旺媳妇实在听不下去他的胡说,当问质问他一百尺白布只有七十多与最后又多要了一百个馒头的事儿,东桥财达当然就很不高兴,说当家老爷们说话,不能如妇人一般的见识,专盯在那一点小钱上,场面上的事儿,多点少点的谁也控制不好,如此借着长辈的身份发脾气,临走的时候还装作很关心后辈的说怕地方小住不开,也不好太明显的巴结葛沽志刚,所以一并招呼了外甥高川盛荣去他家睡,葛沽志刚不想去,却不想那高川荣盛假意推辞了两句,就跟着去了。东桥金生两口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弄清楚儿子东桥全铎的死因,虽然知道厨房丢东西的事,此刻却也完全顾不上,尤其是东桥金生媳妇,整个一下午做梦一般胡思乱想,把太平氏一行挨个的从头到脚全都看了一个遍,想着儿子东桥全铎当年没死被救以后流落异乡如今又回来,该是兰山沃土或是栖霞芋艿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又或者是旁边那个叫蓟丘素心的丫头男扮女装,然而东桥全铎当年被捞上来的尸体自己曾经真真的抱在怀里,所以东桥金生媳妇又瞎想到曾经听说过关于借尸还魂的传说,当然那个身穿灰色素衣后摆边缘深蓝色眼状斑的男子,看似中年或是稍老一些年纪的灰孔雀雉精,就觉得他喝水的样子和自己的儿子很神似,不然何以带个丑陋的木头面具遮掩,却也应了匿界民众痛恨的禧婊子所作的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的话,东桥金生媳妇趁着送水的机会一把将七石裕洪的面具掀上头顶,却被七石裕洪烧伤的面容吓了一跳,七石裕洪也被他突然的举动吓的应激性的一哆嗦,随即咧嘴致以抱歉的笑容,兀自将面具戴好,东桥金生媳妇绝望的跪在太平氏的跟前,求太平氏将所知道的关于儿子的事告诉她这个当母亲的,否则就长跪不起,东桥金生家大闺女跟着大姑爷也不知道怎么劝好,那抱孩子的小闺女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哭闹起来,东桥金生也是又急又气又无奈,憋着劲儿的就想等着父亲明天醒了就把太平氏一行给赶出村子去,然而太平氏却故作高深的先是说了句“真相只需扪心自问”的话,而后又吓唬他们说如果继续闹下去,明天东桥财远醒不了,就得等后天大后天,蓟丘素心虽也体谅东桥金生媳妇心疼儿子的心,却因为他们完全不顾及东桥财远的死活,就觉得没有帮着说话的必要,长芦多吉清楚的知道只有破解咒术姥爷东桥财远才会醒来,但见太平氏心里有数的样子,便也不担心,只是默默的守在姥爷边上,珍惜这短暂的相聚时光。
大女儿东桥蜜花因为要照顾偏瘫的丈夫长芦金廷,所以晚饭的时候回了一趟家,二女儿的东桥芝花让他带些馒头回去,东桥蜜花担心兄弟媳妇背后嚼舌头,本来不想带,然而东桥芝花却主着,硬是装了满满的一大提篮子让她带了回去,长芦孟晨的媳妇因为有孕在身要回避白事,却也因为长芦金廷整天骂街的闹腾,并没有搬来南头村与公婆一处居住,仍旧待在松林镇上他们自己的小房子里,尽管有她娘家母亲照顾着,然而之前的一次流产和一次宫外孕的经历让长芦孟晨很不放心,东桥蜜花这两天因为父亲的丧事不能像平时那样日日过去松林镇上看儿媳妇,也很不放心,所以就让长芦孟晨回去了,东桥芝花仍旧装了一大篮子馒头,让长芦孟晨带回去,总之凡是亲近的,东桥芝花都让往回带馒头,东桥金旺媳妇不仅留够了自己要吃的馒头,他娘家那波亲戚走的时候也都没空手,就连做面酱的馒头都留了出来,面对仍旧剩下的两大笸箩冒尖的馒头,她也很大度的跟着东桥芝花一起做顺水人情。晚上休息的时候,长房长孙的东桥全增因为昨天晚上他家院里被扔了酒瓶子进去,总听着外面有动静,如此很不放心的回自己家去了,东桥金生家小女儿东桥柳双禁不住怀里抱着的孩子哭闹,确实也只能回家去睡,然而她自己有些害怕,东桥柳红这个当姐姐的有些不放心,所以陪着他回去,只是东桥柳红也有些不放心丈夫与留守的父母,又回来送了一趟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