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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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刻亦是永恒

陶月儿说着,泪水夺眶而出,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花伶看着她,仍是面无表情,淡道:“就算没有这场火灾,他们也活不久了。”

“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看着他们被烧死?”陶月儿怒吼道:“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他们全都化身成魔,将这些害死他们的人统统杀死!”

“他们不会变成魔。”花伶淡淡道:“他们在我的教养下,早已看淡了生死,已经没有什么执念了。”

“所以他们就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他们只是孩子!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看外面广阔的天空!”

“他们一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外面的世界,他们没有期待过。不曾期待,就不会失望。没有失望,就不会成魔。”花伶说完,陶月儿沉默了。

其实陶月儿也明白,他们不会活多久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除了自己本身,更承载着陶月儿的希望。

她所有生命的意义几乎都在那些孩子身上。

可是现在他们都没了。他们变成一具具的焦尸,被抬往不知道的地方埋葬。

那么她呢?

她的余生,又该何去何从呢?

随着最后一个孩童的尸骨被抬出,疫病所的大门重新落上重锁,不许任何人进出。

人群渐渐散去,天地间只剩一片焦土。过往的一切不复存在。

陶月儿的心空了一大半,一时间,没了任何反应。就连花伶突然牵了自己的手,她也没有觉察。

花伶牵着陶月儿往前走,没走多远,来到山间,便见一棵歪脖子的大树上吊着一个人。那人身穿玄衣,长剑在背,喉咙里被堵着一团破布。

正是季寒羽。

花伶指着季寒羽说:“你若有气,便往他身上撒。”

季寒羽四下挣扎,但双手被缚,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使不上力气。更叫不出来。

“他怎么到树上去了?”陶月儿目瞪口呆。本来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却在看到他之后,连悲伤也暂且忘却了。

花伶没有很快回答,只是拿了他倒在一旁的佩剑,长剑出窍,寒芒一闪,他手上的绳子便划开来,季寒羽“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头朝地。

季寒羽的额头撞在一块石头上,虽然没有流血,但是磕破了一大块皮肉,立时肿起了一大个包。既滑稽,又可怜。

陶月儿懦弱,看见弱者,不管是多么十恶不赦的人,总归会先心软。

她忙将他扶起来,问道:“你、你没事吧?”

“唔……唔唔……”季寒羽想说话又说不出来,陶月儿这才又将他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

季寒羽一能开口说话,立即恶狠狠地对着花伶骂道:“你、你给我撒的什么东西?!”

花伶淡淡道:“香粉。”

“你卑鄙!”季寒羽更加气急,怒吼道:“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你把我放开,我们重新比过!你养了一堆……”

季寒羽话没说完,花伶又是一脚,直接将他踢得站不起来。

陶月儿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柔弱如花伶,竟能一脚将高大壮硕的季寒羽踢得站不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陶月儿惊讶。

“找准穴位,不难。”花伶淡淡的,眼神冷漠,动作精准,着实高深莫测。

季寒羽疼得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弯曲着膝盖,痛得说不出话。

花伶却连看他都觉得多余。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花伶走到陶月儿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她:“要杀要剐都可以。没有人会知道。”

“杀、杀人?”陶月儿大惊失色,半晌回不过神。

季寒羽亦是一脸惊讶,慌忙看着陶月儿,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花伶淡淡道:“是他将疫症所的事告诉了九方寮,虽然火不是他放的,可他间接是害死大家的凶手。”

陶月儿迟迟不敢接那匕首,花伶直接拉过她的手,将匕首放在她的掌心,而后指着季寒羽后心部位,道:“只要往这里一刺,就能给孩子们报仇了。”

陶月儿急忙摆手:“可、可是……”

“不敢?”

陶月儿点头:“不、不敢。”

“连杀人都不敢,你还想找官府的人复仇?”花伶冷哼,看着陶月儿的眼里带着几分戏谑。

陶月儿蹙眉,想了半天,终是在季寒羽惊惧的眸子里将匕首递还给花伶,道:“可是杀了他,孩子们也活不过来了。他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还想着救我,也不算是坏人。”

“哦?”花伶好笑道:“那你还报不报仇了?”

陶月儿想了想,终是摇了摇头,说:“不了。”

“哦,那就算了。”花伶将匕首插回剑鞘,放进怀中。

短短的一刻钟,季寒羽经历了生死。逃过一劫的他不知是疼的还是紧张的,再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陶月儿见状大急:“他、他晕了,怎么办?”

花伶本想找个地方把他埋了,但见陶月儿的模样,估计也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做,便道:“扔在这里,饿不死。”

“……”

“虽然,可是,就算……”就算是饿不死,恐怕也会因夜里寒凉而生病,万一再下个雨可怎么是好?

“听我的,他死不了。”

花伶说完,直接带着陶月儿下了山。

山的南面,是景国国都靖城。城内,烟火鼎盛,繁茂非常。

过去陶月儿一直生活在贫民坊,很少来到西街,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只是路过。

每次经过这里看到坊内繁花似锦,香脂满街,都会感到十分羡慕和憧憬,但今日,她的心情却愉悦不起来。

这盛世繁华,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与她有关的,是慈幼局里付之一炬的小伙伴们。

他们与她一样孤独、无助,无处容身。

陶月儿找了家当铺,用自己的外套当了些许碎银,而后在香烛铺里买了些香烛冥纸,与花伶折回了疫病所。

疫病所的废墟里,焦黑一片。漫天飘洒的纸钱,是陶月儿对他们最后的祭奠。

他们一个个惊鸿一瞥的小小身影,虽然短暂,但只要有人记得,在旁人心里存在过,一刻亦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