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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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水笙

四月初九这一日,一夜落雨过后,海棠花败了一地。

晨起,陶月儿踏着满地海棠花走进了厨房。炊烟袅袅间,陶月儿已经十分熟悉这里的一切,厨房在她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孩子们的膳食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看着孩子们日益红润的气色和圆润的身体,陶月儿总算有了些许值得骄傲的技能——她做的饭很好吃。

照着《清静饮膳食录》中记载的食谱来做,虽然都不难,却是极为养人的。

看着一只只小兔子馒头在手中渐渐有了模样,陶月儿发自内心的觉得,撰写这本食谱的人,怕也有一个需要悉心照料的孩童。因为每一道菜,除了好吃,还‘好玩’,观赏性极佳。仿佛就是在用吃食哄小孩。

做好饭后,玉兔状的馒头毫无意外的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看着她们一个个的雀跃不已,陶月儿也是极为开心的。

只是很可惜,她们身上的疮斑却是越来越多了……就连历来最为活泼的阿音,也已经只能躺在床上,无法下床走路了。

这样的变化,前后不超过七日。

七日前,阿音还能蹦蹦跳跳的摘笋子,可当夜回来后,便有些不行了,第二日便没有出门。

如今七日过去,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七日,今日看见玉兔馒头,虽然两眼放光,却无法下咽。只能看着,无法成言。

而阿笙也已经七日没有出来作怪,院子里在陶月儿看来最活泼的两个人都失去了声音,让她的有些心情沉重。

吃过早饭之后,花伶将陶月儿叫进屋子,对她说:“一会我给阿笙涂药的时候,你听见三声敲床铺的声音,就走进来……就说慈幼局派人来给阿笙送东西了。”他说完,交给陶月儿一只穿着衣服的小狗布偶。

陶月儿接过布偶,仔细一看,虽然针脚别扭,但确实是一针一线细细缝制出来的东西,有些甚至还带着血。

“这是你做的?”陶月儿好奇道。

花伶表情一滞,面上有些不自然,道:“不要管是谁做的,按我说的去做。”

“哦,好的。”陶月儿点了点头,将娃娃收了起来。

花伶交代完就离开了,陶月儿注意到他的手中还有一套新衣服,看得出来是女孩的衣服,工艺远不如专业绣娘,想来也是花伶自己做的。

陶月儿依着花伶的吩咐,将布偶放在包袱里仔细包好,而后悄悄跟去了小黑屋,躲在墙角仔细聆听。

房间里,花伶给阿笙擦脸之后,道:“今天最后一次用琼花,你的身体就会好了。”

“真的?”恍惚间,阿笙气若游丝地问:“我可以像以前一样出去吗?”

“嗯。”花伶点了点头。

“太好了。”阿笙语气听上去很开心,但面上却无一丝笑意。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跟外面的孩子已经不一样了。

她无法长时间的见阳光,她也拥有她们所没有的力量。而她留在这世上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在造业。

“不要多想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做了件新衣裳,换上试试?”花伶拿出衣服,在阿笙面前展开来。

阿笙眼睛里立刻就绽放光芒,看得出她是开心的,但是开心的时间不长,很快又暗淡下去。

“一年了,已经一年了。”阿笙低着头,手指攥紧衣裳,手腕止不住的颤抖。

陶月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花伶帮着阿笙换了衣裳,道:“不管你是死了还是活着,你在我心里和院子里的孩子都是一样的。人世皮囊,远没有灵魂重要。”

花伶说完,敲了敲床铺,缓慢的,不留痕迹,仿佛只是在替她掖被角。

陶月儿知道这是自己要登场的信号,立刻便依着嘱咐,假装从大门一路跑到后院,气喘吁吁地扶着门,对花伶说:“阿、阿笙,有、有人来给你送东西了。”

阿笙的目光还如刀片一样落在陶月儿身上:“我怎么会有人给我送东西?”

陶月儿被吓了一跳,强忍住紧张,硬着头皮说:“就在门口,好像已经放了一阵子了,我刚扫地的时候才发现……我本不识字,有识字的孩子见了纸条,说是留给阿笙的。”

“是什么东西?”花伶看向陶月儿,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当真不知道是何物。

“好像……好像是个布娃娃。”陶月儿的演技自然没有花伶好,她几乎就要演不下去了。

“给我看看。”花伶离开床榻,走向陶月儿,从他手中接过娃娃便走了回去。

他将包袱打开,将小狗形状的娃娃交到阿笙手里,拆开写着‘水笙收’字样的书信,道:“确实是给你的,但是没有落款人。”

“信上写、写了什么?”阿笙慌忙抬头,看着花伶。

花伶缓缓念起了信:“水笙,对不起,将你留在慈幼局的那一日,实属不得已。本想过两月就去寻你,但你已被转去了疫症所,辗转一年我才探到你的消息。疫症所不能探视,我只能在生日这一日为你送上这一份礼物。等你病愈,我会来带你回家。”

阿笙双目呆滞,双手紧紧抓着那只布娃娃,许久没有说话。

陶月儿听得疑惑不已。

这娃娃是花伶做的,信是他写的,为什么阿笙反应这么奇怪?

空气有些沉凝,陶月儿不知道自己该离开还是继续待着,这时,憋了许久的阿笙突然就淌下血泪来。

哭声萦绕在小黑屋中,她紧紧抱着娃娃,嚎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尖利的凄鸣和着她的哭声一起,回荡在空气里。陶月儿以为她又要狂暴了,吓得连忙堵住耳朵,跑了出去,但是却于事无补。

那凄厉的叫喊似是从你的内心深处发出,全然逃不开。

尖锐的叫喊声紧紧包围着陶月儿,她痛苦难耐,却注意到院子里的孩子们似乎根本没有听见。

阳光下,他们一个二个都在做游戏,蹦跶地很欢乐,对这尖啸一无所觉。

就在陶月儿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在阿笙的尖叫里时,尖叫突然停止了。身前的阳光被阴影所笼罩,她抬头,便见花伶站在自己身前。而他的身后,黑屋的木门已经被关上。

“阿笙怎么了?”陶月儿好奇,直觉告诉她阿笙似乎不大好。

花伶面色平静,在她身边坐下。

他没有很快回答陶月儿的问题,反而问她:“那个九方术士的勋章你可有带在身上?”

陶月儿摇了摇头:“在屋里,你需要?我现在去给你拿。”

花伶按住她,摇头说:“不必。”

陶月儿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本想等他继续说水笙的事,但是花伶却站起身,抛下一句:“如果你有疑问,不妨亲自去看一看。带着勋章和你的疑惑入梦,你会看见你想知道的事情。”

陶月儿不明所以,还想问什么,但是花伶已经不答她了。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是很好。转身进门的那一瞬,陶月儿分明看见他床上的被褥被拆掉了大半,露出一块棉絮来。

而那被拆下来的床单,给阿笙做了一件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