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四十三枝薰衣草
翁贝托决定暂时留在布达,不仅是因为安塔尔现在身体状态还狠虚弱,还因为安茹家族的查理·罗贝尔和他最大的支持者,大主教格雷戈里·比斯凯现在都在布达。目前,就获取王国的消息和王位斗争的现状而言,整个王国没有比布达更好的地方了。
安塔尔正在飞快地恢复着,一顿丰盛的饭菜和一点小酒很快就恢复了他的体力,在第三天他已经可以骑上萨雷彻,当然,是在翁贝托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当翁贝托不在的时候,安塔尔彻底地游览了这座城市,他从未见过如此拥挤又鲜艳的地方。这个王国的中心在现实中甚至比安塔尔的想象中的模样更令他兴奋。杜比察和塞克萨德都无法与之相比:宏伟美丽的建筑在布达的腹部鳞次栉比,无论他转向哪里,高耸的房屋都让他觉得自己在走上坡。他还找到了一个可以欣赏多瑙河的高处,在那里,河流就像是扔在他脚下的一条银丝带。
他的观光之旅最终比他计划的要长,在一个突然的冲动下,他转向东北方,朝卡莫霍夫骑去。从贝拉四世开始,历代统治者都住在那里,那可能是整个城市最富有独特的地方。如果查理·罗贝尔真的在布达,安塔尔心想,他一定就在卡莫霍夫。
但他最终没有达到目的地,越当他接近卡莫霍夫,人群越是稠密,前行也变得更加困难。安塔尔有些困惑,生活在基督世界的所有民族可能都在这个地方,他见得最多的是德意志人和匈牙利人,但有一次有人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言向他喊话。
最后,他被卫兵和一小队轻装士兵挡住了去路,于是他转身决定去找找布达的方济各会修道院在哪。
“老人家!”在附近徘徊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修道院后,安塔尔向一个年迈的水果摊主求助道,“埋葬安德烈国王的地方在哪里?”
老人向他解释了一下,作为回报,安塔尔从他那里买了一个苹果。在把苹果啃完之前,他便找到了修道院,一大群人也聚集在这里,虽然人数不及卡莫霍夫周围的一半多。方济各会似乎并没有让所有人都进入修道院,但安塔尔设法获得了许可,当然,他不得不把萨雷彻留在外面。他让一个小男孩为他照看好黑马,等他在最近离世的国王墓前祈祷几分钟后出来时便给他报酬。
当他回到城西的旅馆时,午时已过。安塔尔担心自己可能会撞上翁贝托,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和不愉快的翁贝托相反的是,他又见到了那个照顾他的美丽女孩。当他走近她时,他的喉咙瞬间就干了,他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女孩的名字。
“感觉好些了吗,大人?”她问道,安塔尔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站在她的对面。
“嗯,好多了,”安塔尔沙哑地回答道,“谢谢你照顾我。”
“这其实没什么,不客气。”
男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他不想让她离开,他想和她呆在一起,哪怕是多那么一小会儿。他想听到她的声音,想闻到她头发和肌肤上那种独特的甜美薰衣草香味。
“你不是因为我是圣殿骑士才照顾我,对吗?”安塔尔开口问道,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出于职责照顾他,但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自己的问题愚蠢得不行。
“不…大人,我照顾你是因为我父亲让我帮忙。”
“你在这里工作吗?”
“我在旅馆周围打打下手,做些我需要做的事。”
“我明白了。”安塔尔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脸渐渐红了。
“我…我去忙我的事情了,大人。”
“等等!”男孩的声音比他想要出口的大了一些,里面还充斥着急迫。“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在我向上帝祈祷并感谢那些救助了我的人的时候,我该提到什么名字?”
“艾格尼丝,”她说,“我的名字是艾格尼丝。”
“一个美丽的名字,”男孩笑着说,“我叫安塔尔。”
“我知道了,大人。”
“请不要叫我大人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是什么大人,我是个侍从。”
“我以为只有贵族出身的人才能成为侍从。”
“没错,”他点点头,“但我不想让你叫我大人。”
“好吧,”艾格尼丝看着他,走近了一点。“你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突然间,安塔尔说不出话来,他被女孩的大胆行为吓了一跳,只是默默地动了动嘴唇,艾格尼丝之前看起来非常腼腆,但现在她却站在他的面前,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他。
“告诉我,你见过多少个冬天?”
“十五个。”他结结巴巴地说。
“你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
“那是因为……我才十四岁。”他迅速移开目光,看着她身后的一丛草。
“那你到底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
“十四,”他坚定地点点头,“但我马上就十五了!”
“那你为什么说你十五岁?”
“我也不知道,”安塔尔看着艾格尼丝的眼睛,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立刻又让他着迷了。忽然,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从他的嘴中脱出:“你愿意明天和我一起骑马出去吗?”
“我可不敢想,”她笑了,“我的父亲乌格林会把你的背抽出几十道印子,然后把我锁在仓库里。”
“不,你误解了!”男孩立刻狡辩道,“我不是想要追求你!只是我的马儿,萨雷彻习惯了在野外奔跑,所以我想把它带出城门,我想这会让它好受一些,但我不想一个人去。”
“所以你不想追求我,”她把双手放在身后,安塔尔轻快地点了点头,“你认为我长得很丑吗?”
“不,但…可是…不是这样!”男孩语无伦次地解释道,艾格尼丝显然被逗乐了。“我是骑士团的人,我不能成家……”
“反正你对我来说还是太小了,”她揉了揉安塔尔的头发,他的皮肤因触碰而刺痛,他的膝盖有一瞬间的颤抖。“这个秋天我就满十八岁了。”
“才……才不过四年!”
“你刚才不是说没想着追求我吗?”
安塔尔有些头晕了,比他在长期昏迷后第一次站起来时还要眩晕,艾格尼丝的每一句话都尖锐无比,他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在从一个陷阱走进另一个陷阱。如果他没有披上斗篷,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过着严格的骑士学徒生活的话,也许他在这种情况下会更有经验。
“我就叫你安塔尔大师吧,”艾格尼丝宣布,“可以吗?”但安塔尔一句话也没说。“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男孩仿佛被冻结在冰里,他看着眼前的梦中少女,他想要触摸她,想闻闻她头发深处的味道,但是他不敢,他也不能。冰融化了,他也开始说话了。
“我若能说万人的方言,并天使的话语,却没有爱,我就成了鸣的锣,响的钹一般。”他说道,这次轮到女孩沉默了。“我若有先知讲道之能,也明白各样的奥秘,各样的知识,而且有全备的信,叫我能够移山,却没有爱,我就算不得甚么。我若将所有的周济穷人,又舍己身叫人焚烧,却没有爱,仍然与我无益。”
“美丽的句子。”艾格尼丝低声说。
“使徒保罗对爱的赞歌,”安塔尔安静地回答,“我认为没有爱,我就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
“如果你爱……你就不能成为一名圣殿骑士了……”
“也许我们圣殿骑士是被诅咒了。”
“你知道吗,安塔尔大师?”她对他甜甜地笑了,“如果你是我这个年纪,我就会和你一起骑马出去。”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男孩在她身后看了很久,甚至在她早已消失在屋子之内后还站在那里。
晚上睡觉时,安塔尔在他的草袋上发现了一束薰衣草,他知道是谁把它留在那里的。整夜,他辗转反侧,听着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一遍遍地数着薰衣草的茎,对自己重复着圣保罗的诗句。他在第一缕阳光下伴着雨点缓缓的敲击声睡着,手上的薰衣草一共有四十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