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后来
到了高三以后，这日子越发难过了。除了一天三场的考试，还有倚叠如山的卷子。我真的无法将自己从家里抽离出来，为了防止我分心，我常常闭门不见我的姑姑，而情况我也一直忍住打听。他们不值得我分心了。
陈三喃从高一分完班以后一直名列前茅，虽然热衷于打游戏，但并没有什么影响。好在他想考的大学是综合性大学，我还有机会与他重逢，不过在走廊上也还是可以经常遇到。我还是刻意在放学路上等他，回家时总是开开心心的；倘若没有等到，只得自己乖乖背着书包，掏出蓝牙耳机连着手表听歌回去了。
他像是我的光，我期待着与他一样考上名校。
这日子一天天过着，仿佛按了加速器。以为高三是最难熬的，没想到一天天过着毫无感觉，就是学完了睡说完了学。
从刚进高三到誓师大会，然后再到高考，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缝衔接，因为考试早已麻木了。
甚至到停笔考完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懵的。
这就，结束了？
我出乎意料地考得很好，文科全省第十五。而因竞争过于激烈，好像陈三喃的状元梦并未实现，全省四十多名。我们明显已经在一个学校了。
过了几天彻夜的狂欢，我们都报好了志愿，然后成功录取了。我学哲学，他学物理。
等等，哲学和物理？
“具体科学推动哲学发展，哲学为具体科学提供世界观和方法论。”
过了大概一个多月，假期依旧剩着好几天。姑姑回老家待了两个星期才回来。我在逛街时与她偶遇了。她的体态有些臃肿，比以前明显憔悴了，站在远处朝我挥了挥手。
我本是想逃走的，但她已是看见我了。
“好久没有见到你啦！为了表示我的崇拜，屏蔽大人，带你出去喝奶茶！”
我果断扭头就走，像是遇到了海啸。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果决地回头。叹了口气。
过往的事情在我的脑海里翻涌了一遍又一遍，我很难判断这一次她的“邂逅”又会给我带来什么。但是看她的笑脸，还有依旧泛黄的脸庞，又觉有些辛酸，毕竟她无儿无女的，从前又对我如此照顾。于是也没有撒腿就跑，下意识放慢了些脚步。
她跑上前拉着我，笑脸盈盈的，还说为什么我对她生疏了，埋怨我的冷血。
我们去商业街好不容易买了奶茶，人实在太拥挤，没有去处，只好端着两杯奶茶又坐到了海黎村。
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在海黎村找的药。但是她一直与我待在一起，不像是有机会的样子。
“没想到我考完高考会来，你也来了呀？”姑姑好像心情蛮不错的，毕竟难得有休假时间，谁愿意苦着个脸。
“哈哈，这就是，传承吧！”我们听着海浪翻滚，吟唱。
“话说奶奶怎么样啊？好久没问情况了。”
我明显感觉姑姑的脸色瞬间阴沉了，或者说严肃了。我知道不该问这些敏感话题，毕竟那事关我的命和奶奶的命。但我也的确想帮奶奶分担些痛苦。
“不大乐观。”她叹了口气，“还不是那样，只是现在我顺着她的话说，反倒告状告的更多了。我以前以为，只要工作了，就可以不再吃这么多苦了，没想到除了无限的工作，还有这么多家里的鸡零狗碎。”
“没事，我会陪你一起度过的！”谁想跟你一起度过呀，我要早点悄无声息逃离你的视线。现在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羡慕你学习的时候拼尽全力，羡慕你……反正我以前也是这样，埋着头学习，过了许久感觉已经失去了自己。后来结果不错吧，但现在想来还是遗憾啊！人生没有好好过，就快结束了……”
“快结束了？别这么悲观嘛，人生还是很美好的啦！虽然现在75岁才退休，但工作还是有些许美好的不是吗？”
“唉，有些感触，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的。”
总觉得她有什么瞒着我的，像是生病，像是想要自杀等等，不太对劲。
“不过现在连娱乐都要有些意义，又说娱乐影响学习。根本就是娱乐教育化，教育娱乐化。他们总是不能分清的。说起来，以前选社团的时候，我特别想选科学社团，结果我爹和我奶奶一起帮我改成了德语！理由是什么，学德语可以帮我多个出路，科学又不能……还是很无语的，一个社团能干嘛？不就玩的嘛！”
这种话题也只有姑姑能够懂我。
“是啊！换我我一定会让你去啊！想啥呢？”
“我也是说”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过，鼻子酸酸的，“每次我拿起手机想玩一下，他们都大吼大叫叫我不要玩。久而久之我就麻木了呗，反正学习已经刻进DNA里了，出去玩反倒成了罪恶！唉，已经很久没有最近这样轻松了！”
说着，我又拍了张落日余晖，然后编好文案发在了朋友圈里。
“哎呀其实也不是这么严重，我其实主要动力还是，使我们家过上好日子。至少我和你得快快乐乐地生活。毕竟
因为于我而言，朋友圈是个记录生活的好东西，而并非中年油腻大叔的装逼大群。
“没事，过了的就过去吧，别为逝去的社团而哭泣！”
学习成绩是迈向更高质量生活的敲门砖嘛！”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喜欢的那家伙就在科学社。那天我对着操场发呆了很久，或许就是无限的遗憾罢！而且说不定，下一个科学家便是我了呢？
我当然知道精神内耗不好，但又有什么是好的呢？学校乱打的宣传数据？闷头学习的麻木？无所谓了，反正怎么样都与我没关系。我无论如何，都是历史里的沧海一粟，渺小到我自己都不知道意义是什么。
“我觉得我很羡慕你呀，姑姑！”我企图从刚刚的emo中挣脱出来，“你工作好，学历高，人生赢家……”
“唉，你不懂的。等你长大就明白了。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大了都没结婚吗？”她给我抛了一个深刻眼神，我拼命摇摇头，“因为倘若我结了婚生了子，我现在的职位就再也做不了了。”
“什么东西？！性别歧视？大哥这又不是封建！”
“哈哈哈，的确不是封建。但这是社会，这是单位的利益，这是女性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啥？意思是我以后也……”
“不不不，这还是分单位的。看你运气喽！”
她捏了捏我的脸，“年轻就是好啊，满满的胶原蛋白！”
“还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你爸爸以前其实是个很上进的好孩子，也很开朗。但是他十八岁的时候，我爸在外面贷高利贷赌博的事情被我妈妈发现了，关键是他是以我妈的身份贷的。因为我爸没有正经工作，借不到。以前他们就只认我妈还的钱，所以他们就离婚了，我爸也没有赔多少钱。我妈昼夜不停工作吃苦只为了还债。所以我们那段时间过得很苦。我妈为了叫我哥早点跟他一起挣钱，改了他的志愿，才是个职高啊！他的分足以上个好学校了，可那时的农村人哪懂这些，只知道早点去打工就可以赚钱。从那时起，我哥就像变了个人。他也想自己报志愿，但是我妈就锁着门不让他进家，直到他手里钱全用完了才回来求她开门，那时已报完了志愿。”
“我去，什么人啊！”
“是啊，后来我妈见他越来越学不好，才渐渐意识到不该这样，所以对我的管束也人性了些。但是你爸……是真的毁了！不过奶奶还是很可怜的。她五岁的时候妈就死了，一个人养着一大家兄弟姐妹。过了一辈子苦日子，最后晚年还要担惊受怕……”
我大为震惊，原来一切的一切，还得“归功于”我那素未谋面的爷爷。
后来我与姑姑聊了些奶奶的事，又回忆起我爹，讲了许久，尽是叹息。我仿佛也刻意忘记了她对我的伤害，以及姑姑设的局。这就是我骨子里的善良，或者说懦弱吧？毕竟连学婊都不敢怼的人……
我与她几乎同病相怜，仿佛我是她的曾经，她是我的未来。毕竟我不想当学习机器人，而她也不想常常熬通宵。
我们一待就是一下午，渐渐也要落日了。
我们正聊得尽兴，将家里、单位、学校所有不爽都互相吐槽了出来。我本想转头遥望橙色天空下的飞鸟与海浪，眼中却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背影。他插着兜，闷着头，背着包往前走，那是——陈三喃！
我又努力看了几眼，真的是他，不会错！我突然想起刚刚微信震动了几下，只是还没忙得打开看。
完了！陈三喃说，要来找我，给我个惊喜？
什么惊喜啊？
我假装站起来走动，却突然看到座椅的背后挂着一个蓝色的礼品袋，里面插着一束花！
我赶忙打开看了看，里面还有支盒装的笔。
“什么呀？”
里面还有张字条，上面写了些字——毕业快乐。
我的嘴角莫名地上扬，姑姑也凑过来吃瓜。
什么嘛，还是把我当朋友啦？也好，也好……但是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海风里逐渐消失，竟有些慌乱——他究竟有没有听到什么我们的对话？
想到这儿，不免又自责起来，不该谈论这么多。姑姑满脸姨母笑望着我，我也憋不住笑看着她。
“呦呦呦，我家伊麦有人喜欢呀？谁的眼光这么好？”
我假意否定着，笑脸却不会说谎。但是我依旧有些遗憾，因为毕业后，与他的故事，差不多也该结束了罢……
看着姑姑的笑脸，我好像真的忘记了她教唆他们对我干的事情。这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
我努力想要记起她的丑恶嘴脸，以唤起我的防备。但是她的多次示好叫我怀疑她已经改变了，况且从小也是她与我最亲近，于是我的戒备也轻了些，不再处处警觉。
可是，真的这么容易，就改了吗？
姑姑告诉我现在奶奶病情有所好转，叫我过两天去看看她，她就住在姑姑家，病情已彻底好转了。
我纠结了许久，后来实在是想与这些奇葩的家务事做个了断，便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