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命之选
远古时期,天下四分五裂,各部落年年战乱纷争不断、民不聊生,绥国先辈在历经百年浴血奋战后终完成天下大统,百姓重拾安居乐业。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成为绥国历代国君倾其所有之重任。
绥国第五代国君厉渊王年事已高,按长子继承制礼法,他欲将国君之位传给长子瀛,却因其无心国政,整日沉溺于曲乐杂艺,而久未能定。
望族居的寝殿内,此时已是亥时三刻,但殿围周身的铜台烛火却依旧灯火通明。一宦官急吼吼冲入殿内,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陛下,大事不好,公子瀛…..殿下他…..”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厉渊王的一声怒责,吓得宦官恨不得将脸埋进地里,身体匍匐不敢抬头,“他不在诫心斋好好呆着,又出什么事了?”
“回禀陛下,殿下他……他…..他出逃了!”
厉幽王愀然,长嘘一声放下手中的上书正襟危坐,“罢了,罢了,传天师巫住吧!”
“诺!”
一大清早,薄雾笼罩着湖面还未完全散去,芳溪坞的鸟鸣已响彻山谷,一缕阳光悄息地穿透金色云层洒下来,西晴湖畔泛起粼粼波光,远处的西山在朝露的浸润中开始苏醒,生意盎然。
满树庭花的院内只见一袭白衫少年,手持仓墟剑在空中舞动,剑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齐到腰间的一头乌黑长发在凌空腾起的刹那,发丝翩翩飞扬与剑气相互交融,剑峰所指之向息力稳健、顿落有力,更是引得溪边的柳絮在漫天的薄雾中迎风飞舞。
此时,一个身影缓缓进入其中,只见他双手抱胸,神情惬意,“哟,这一大清早的,宵殿下倒是挺有雅趣的。怎么,那些花花草草难不成已被你浇灌过了?要不然怎么可能有这闲功夫习武。”
公子宵听到此人言语并没加予理睬,而是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剑,直到最后屏息凝气收剑后,才用傲视天下的眼神射向了对方。
“听说了吗?昨晚你父君紧急召我师傅进宫觐见,大晚上的,你说说他们究竟为何事这等着急啊?”
“关我何事?”
“哟,真不关你事我这一大早上来又是何苦,你以为我喜欢挨你冷脸啊?”
“皓童,你给本殿下听好了,如若是来讨茶,自取便是;如若是为其他琐事,便请速回!”
“看来你是收到风了,放心,我不是来当说客的,只是我也不明白,为何是你?不过,既然我师傅说了你是天命之选,我定是没有不信的道理。”
“天师巫住,满嘴胡言,扰乱礼法,定当斩首!”
“喂,你疯了!一大早上喊打喊杀的,我师傅那是什么人,上古玄股国开始就有的天师,修得魂神不灭、真身永驻,可洞悉世间万象,他扶持过多少明君才得以天下太平,你再这么说我师傅,我可要翻脸了啊!”
公子宵将仓墟剑“呲”的一声插入剑鞘,不再多言,扭头便朝芳溪坞内的镇心殿走去。
“喂!公子宵,你别走啊!陛下和我师傅还等着呢,师傅让我带你过去……喂……”
皓童见公子宵压根不理会,就像块牛皮糖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跟进了镇心殿。这些年和公子宵打交道下来,也多少了解他的脾气,此时急也急不来,他不愿的事没人能强求。
这芳溪坞依山伴水,环境宜人宛如世外桃源,平日里除了些下人、杂役、和花花䓍草外,就只有公子宵一人,如果不是皓童偶尔来一下,整个芳溪坞几乎可以让人忘了它的存在。
皓童对此地十分熟悉,也从不拿自己当外人。镇心殿内,公子宵写写画画,他就在一旁活络经骨;公子宵弹琴,他就卧躺榻上,翘个二郎腿赏曲;公子宵看书,他就坐在对面磕瓜子,偶尔磕的声音大了点,一道狠厉的目光马上会射过来,他就回以“嘿嘿”尬笑;下人给公子宵煮茶,他也会给自己煮上一壶,乏了、困了就横竖一叉,干脆躺在塌上打盹。
午时,一道劈天的雷鸣把皓童惊醒,他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双眼刚一揉开,差点没把自己吓破魂——公子宵不见了!
今日他此行的目的非比寻常,往昔就是来找公子宵谈书问道,喝茶聊天,因公子宵极为无趣,偶逗他寻开心便也成了皓童的爱好之一,只是中间的度要把握的相当好才是,要不然,真把公子宵惹毛了,指不准哪天将他拖去斩了也不好说。
皓童急得在镇心殿打转,只好又从寝心殿找起,绕道去了素食居,再从素食居奔到菁轩阁,最后又重新转回到镇心殿,腿都快跑断也不见人踪影。
他心中暗自骂道:“这偌大的芳溪坞,好歹多住几个人才是啊!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也就罢了,每个功能空间还各不相连,你是想整死我啊!”
正在此时,镇心殿外的庭院里,一道修长身影的记忆忽儿闪过皓童的脑海,他一捶拳,有点激动,“怎么就忘了呢?”
果真,待皓童跑到庭院,公子宵果真在那儿,他总算是松了口气,再也不想自己吓自己了,只是不出皓童意料之外的,是此人正手持双碗,静默雨中。
“公子宵,你这是在干嘛?又在守雨吗?”
“你说呢?”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惊雷阵阵震耳欲聋,雨点终于在隐忍了不久后,“滴答滴答”落入碗中,随之碗内的滴答声越来越大。
风雨蒙蒙,沙沙一地。
公子宵双手端着碗站在雨中岿然不动,雨被风吹着在空中转圈,他的长衫也随之飘飘,但过不了多久,长衫便开始紧紧贴着身体不再飘动,此时他依旧一动不动,直到碗中的雨水接满需要换下一碗,要不然别人还以为他中了邪。
只是可怜了这镇心殿外的回望廊,本是雅致的格趣,却被塞满了大大小小的容器。
皓童并没劝阻公子宵进屋避雨,而是随他在雨里呆着。因为他知道,每逢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时节的第一场雨,公子宵定是会守在雨中的。
皓童问他为何不将所有碗都放在地上,下完雨一一收起便是,他却说那样雨水容易溅起周边的尘土落入碗中,水就不好了。
皓童又想说了,那就在庭院里放张桌子接,不行放屋顶上也行啊,为何要让自己站在雨中接?这是魔怔了吗?
但是,为何,哪有那么多为何,皓童深知再这样杠下去,公子宵总有怼的,面对如此杠精,最后结局还是自己输,索性那些该问的、该说的都统统不再出口,一句戏称“守雨人”就成了皓童好长一段时间的乐子。
这就是为何此时一个傻站在雨中,一个双手抱胸闲适地靠在镇心殿外的回望廊下嘲笑的原因。
公子宵回到镇心殿中已是全身透湿,他没有急于先换衣,而是命下人将收集好的雨水存储起来,自己则舀了小勺雨水小心翼翼地浇入一盆花中。
“我说公子宵,你看这盆蓝雪花,还真被你救活了!快看,快看那是不是有个小小的花骨朵儿,好像是蓝中带着白啊!”
“一株花,有何难。”
“你还说,一开始就差点送了人家的小命,有本事就别去菁轩阁三天三夜的查古籍啊!我都说了,这可是我师傅从南荒带回的天启国国花——蓝雪花,可不是普通的花花草草。”
“和其它花草有何异?不是被你所激,中于你计,我才懒得管。”
“嘿嘿,你都知道啦!”
公子宵微微抬起头,狠狠斜睨了对方一眼,差点没将皓童从眼底剜出来。
皓童只好眯眼憨笑,忙解释道:“嘿嘿,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师傅交予我,只说此花难养活,但独叫我想办法。你也知道,我不擅长花花草草,但你平日在院子里尽是捣鼓这些,我若是说找你帮忙,你肯定不理我;如果我不说我师傅说你也养活不了,你还会去管吗?”
皓童的声音越说越低,委屈的像个孩子,“不过,你对这蓝雪花确是上心,除了会用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时节的第一场雨水去浇灌外,还会常放于玄琹边同你共赏曲乐,其它花草哪有那殊荣啊!”
“你懂什么,此花生于南荒,喜温怕凉,忌热忌燥。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时节的第一场雨水酸度适宜,只能用此水浇灌才能使其生长;再则,玄琹乃上古奇物,有安抚人心之奇效,放于玄琹旁便可抚以燥热之气。一株花都养活不了,岂不又是被你师傅看轻。”
“那是,那是,公子宵是何等人啊!”皓童一脸嘻笑,但正事却不敢忘,又道:“赶紧了……赶紧把湿衣换了,等会……”
公子宵不等皓童说完便已转身向寝心殿走去,他换衣这功夫皓童又可以打个盹了,只是这个盹打的有点不太踏实,果然,公子宵出来的时候并不是穿着朝服,而是随意套上了一件白袍。
皓童气得直想扶额,心道:“行,行,行,我就陪你耗,看你能耗多久。”嘴上却道:“雨好像快停了,这天说风就是雨,雨过便天晴,宵殿下这是有何打算啊?”
“西山晴雪。”
“什么?你真要去西山晴雪?带蓝雪花去晒夕阳?”皓童一个激灵差点从塌上掉下来。
“你说呢?”
“也带上我呗!”皓童冲到公子宵的面前,脸只差一毫就撞到他的额头。
“你懂什么,西山晴雪午后到夕阳落山之前的阳光暖而不燥,雨过天晴空气更是湿润,最适宜此物生长。待花开了,就可将此物交还予你师傅,以后是生是死就不与本殿下相干了。”
“切,这又是古籍里教的?”
“非也!这么容易想到的法子,只是你蠢罢了。”
“切,只怕是这雨过天晴后的夕阳别具一番风味吧!”
“无聊!”公子宵一把推开他,径直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块净白棉布摊开,双手将玄琹旁的蓝雪花轻轻捧起放入其中,然后用棉布将其包好,最后放入了一个锦盒内。就这样,一个锦盒在衣袂翩翩中若隐若现地消失在镇心殿内。
此时刚经历了惊蛰时节的第一场雨水,西山还笼罩在一层轻薄的银装素裹中,山峦起伏尤为玉列;雨过天晴,西山脚下西晴湖面的薄冰渐渐裂开了口,四分五裂流出涓涓细流。
皓童悄悄尾随一路跟行,虽被这路程累的够呛,但也不后悔此行。这多年来,在他的浅意识里,公子宵要则不出手,出手必惊人。此人行事虽怪诞,不近人情,但也十分有趣。师傅让他伴其左右,必是让他多学习,同不同人体验不同生活百态,感受芸芸众生。
西山晴雪是西山最高峰,待皓童爬上来,公子宵已在此坐了半个时辰了。
一人、一琴、一花,背景绰然,凄凉孤寂;手起琴声响,伴着夕阳渐落的余晖,千岩万壑、霞光映雪;远处的山峰、近处的琼树银花,在粉白、浅紫的天幕中变幻着色彩,好一派壮丽风光。
就在此时,半山腰开始人头攒动,破坏了皓童欣赏这美景的大好心情,一看带头的竟是厉渊王的贴身宦官禇公公,心道:“大事不好,许是我久未带回公子宵,陛下急了诚恐别生枝节。再则,知子莫若父,除我之外,陛下他也定是猜到公子宵就在西山晴雪。”
“夕阳落了,曲也听完了,还不出来。”公子宵一边将蓝雪花重新包好放入锦盒,一边肃声一出,不用回头便知,皓童会乖乖出现在他身后。
“殿下,不好了,不好了,禇公公带人来了。”
“那又怎样?一群老匹夫,怕他不成!”
“我的宵殿下,好殿下,我们回去再想办法,可否?终归是要面对,跟我回去总比被这群人绑了回去的好。”
“谁敢?”
“是,是,是,是不敢,我是指,像禇公公那么睿智的人,肯定不会对殿下无礼,如果,比如,抓了我威胁殿下,那该如何是好?”
公子宵没一丝犹豫,轻蔑的笑意就已从唇角浮上来,皓童马上接道:“还有这琴,这花,琴毁了可能也影响不了殿下,只是这花,如果真出什么事,岂不又会被我师傅看轻,连株花都养不活、护不了,殿下您说是不是?”
公子宵蹙眉,“好像有点道理。”
“就是啊!我现在就替殿下将这两样物件完好无损的送回芳溪坞,殿下这就速速入宫,如何?”
公子宵长叹一声,这才微微点了头。
皓童终于松了口气,可刚准备转身,“等等!”听见公子宵的叫停声,急得他又是一身冷汗,不会是又反悔了吧?
公子宵却道:“今夜凉气重,吩咐人将镇心殿内的火盆添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