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杂感二十首（其十六）[5]

建业余杭古帝丘[6]，六朝南渡尽风流。白公妓可如安石[7]，苏小湖应并莫愁[8]。戎马南来皆故国，江山北望总神州。行都宫阙荒烟里[9]，禾黍丛残似石头[10]。

鉴赏

杭州西湖，无论以它的美景还是盛名，都吸引往来游客赋诗歌咏。一两首小诗当然可以是偶书随感，但一组写到二十首的七律，就必定是出于深长的感慨、用心的构思，内容和结构都有整体的考虑。本篇引金陵作对比，列举两座城市的相似故事，层层推进，慨叹其相似的历史命运。首句开篇即言金陵、杭州都曾是前代京城，自古为繁华都会，但次句以“六朝”承“建业”，“南渡”承“余杭”，又暗示两者都是偏安之地。颔联举例分说两地的“风流”：杭州有白居易，金陵有谢安石；钱塘有苏小湖，石城有莫愁湖。这两句造语非常巧妙，上句言妓而含湖，下句言湖而含妓，构成修辞学所谓的“互文”之格。颈联启动今昔对照的怀古模式，以清军至而明社屋的现实，终结往昔的风流而唤起易代之悲。两句说的其实是一个意思——江北领土全部沦陷，但暗寓东晋南渡士人新亭落泪和李煜“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浪淘沙令》）之意，反复重言，自有说不出的悲怆。结联落到眼前的南宋宫阙，荒圮丛残一如金陵的石头城，再度回应了开篇“建业余杭古帝丘”的主题。

[1] 选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牧斋有学集》卷一。钱谦益降清后，写了许多追念明朝的诗。此诗作于顺治四年（1647），借观棋寄寓世道沧桑之感、故国之思。金陵：今江苏南京。

[2] 枰（pínɡ）：棋盘。泬漻（xuè liáo）：冷落、空旷貌。

[3] 秦淮：秦淮河，流经南京市西南，两岸歌台舞榭密布，素为烟花繁华之所。

[4] 六朝：金陵历史上共有孙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在此定都。

[5] 选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牧斋有学集》卷三。这组诗作于顺治五年（1648），时钱谦益重过杭州，“嗟地是而人非，忍凭今而吊古”，目睹湖山兵燹狼藉，慨而有作。本诗自注：“有人问建业，云：‘吴宫晋殿，亦是宋行都矣。’感此而赋。”

[6] 建业：东汉建安十六年（211），孙权在金陵邑故址石头山筑城，名石头城，为驻军、屯粮之所，并将治所从京口迁往秣陵，改名建业，今为江苏南京市。余杭：秦王嬴政灭楚，于会稽郡置钱唐、余杭两县。唐置杭州，一度改名为余杭郡，清为杭州府属县。帝丘：原指颛顼之墟，此处借指帝都。

[7] 白公：唐代诗人白居易，曾任杭州刺史，有伎樊素、小蛮。安石：晋名臣谢安，字安石，曾携妓隐于东山。

[8] 苏小湖：即西湖。苏小，即苏小小，南齐名妓，住在钱塘。莫愁：南朝乐府诗中所写女子。据《旧唐书·音乐志》载，莫愁为郢州石城女子，善歌谣，故时人有歌云：“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金陵莫愁湖，在今南京水西门外。传说由明初中山王徐达府中丫头莫愁故事得名。钱谦益这里可能混为一谈。

[9] 行都：帝王出巡时暂住的宫城。南宋迁都杭州，称“行都”，以示有收复汴京的决心。

[10] 禾黍：《诗·王风·黍离》毛传：“《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这里暗寓其意。石头：石头城。三国时孙吴就石壁筑城戍守，称石头城，位于今南京市西清凉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