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世界的刘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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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70.王朗

三十年过去了。

马融死了,郑玄回来了。

儒门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一双木屐走遍大汉十三州,郑玄早已不是那个固执己见的愤怒青年。

这位儒门未来八百年立言不朽的王者,用一双古井不波的眼睛,环视讲堂正在找一个人。

看遍了小辈之后,也看遍了崔烈、张温、乐隐……这些老一辈。

但最终,郑玄的目光并没有在她们身上停留,而是停在俏丽的马伦身上,却又缓缓移开,透露出失落。

很多人都猜测郑玄在找谁。

连刘备和刘阿大也猜不出郑玄在找谁。

马伦知道,她在找袁隗。

马伦很清楚,比起马日磾,袁隗才是母亲大人寄托理想的那个人。

讲堂内的空气异常安静,数百名士子无一人出声。

代表袁隗而来的马伦,直视郑玄的眼睛,而后对这位师姐摇了摇头。

他想告诉郑玄,袁隗不会见她。

因为袁隗害怕她。

郑玄知道袁隗害怕自己。

就如当年马融老师畏惧自己那样。

但她实在想找到那个人。

更确切的说,是袁隗找来的那位帮手。

她想再见一次那个人。

那个叫“王朗”的年轻人。

简直和当年的马融老师,一模一样。

三天前。

洛水流动不息,郑玄与徒弟们逆流而上,前往洛阳。

她在洛水洗脚,遇到同样在洗脚的王朗。

王朗正在看一卷《易经》,把书放下,便与她对视起来。

王朗是个并不可爱的年轻人,有一颗为出名而不择手段的心。

正因为想快些出名,所以王朗说话带刺,带有深深的敌意。

甫一见面,王朗并未自报家门,而是直接向她说明来意:

“郑氏学行三十载矣,自在下成童,始志于学,而学郑氏学矣。然寻文责实,考其上下,义理不安,违错者多,实不敢再学。”

郑玄见对方年轻,又来者不善,先言夺她郑氏之学,必有高妙,于是拱手道:“请教尊姓大名。”

王朗很是得意,回答:“东海王朗,请问北海郑老师,何谓六天?”

郑玄不假思索地回答:“《史记·天官书》记载:太微宫内有五星,曰五帝座之文,谓天帝有六,即天皇大帝与五方之帝,是谓“六天“。”

王朗又问她:“此乃司马迁所作伪书,未见于《六经》,您说,天有其六,乃金木水火土,四季五行天,再加头顶一座昊天,共计有六天五帝神,不知您与司马迁所谓六天,出自何典?”

郑玄回答:“出自《月令》,即《周礼·春官·小宗伯》中【兆五帝于四郊】之礼。”

王朗大笑道:“《周礼》乃前朝伪书。”

郑玄却不这么看,回答道:“周代青铜鼎残片,刻有《周礼》,与本朝所传差别不大,此物正在东观藏书阁中,足下可到洛阳南宫地下三层一看。”

王朗也是一怔,郑玄以信义闻名天下,既然敢这么说,那东观之下,必定有此物:

“请问康成,你所说之礼,不知祭祀何神?”

郑玄回答:“昊天上帝耀魄宝、青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白帝白招矩、黑帝汁光纪、黄帝含枢纽。这六天神,五天帝。”

王朗又说:“季康子问五帝。孔子曰:天有五行,木火金水及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其神谓之五帝。此乃一天生五行,五行配五帝,而非六天五帝,先生如何能说是六天五帝呢?”

郑玄也问她:“出自何典?”

王朗回答:“《孔子家语》。”

郑玄问王朗:“那该祭祀何神?”

王朗回答:“天只有昊天神,昊天生五人帝,人死为鬼,当祭祀大皞、炎帝、黄帝、少皞、颛顼,五位人帝之鬼。此乃【死配五行】也。”

郑玄伸手:“我从未见过《孔子家语》,先秦诸子,至我儒门师长马融、班固等,乃至《史记》太史公、孔安国之辈,从未有人引用《孔子家语》,莫不是传会古说,挟圣人以令群儒,攻驳于我,请尊驾开卷,叫我一观。”

王朗回答:“你家祖师,扶风平陵班固,曾在《汉书》中记载《孔子家语》二十七卷,只是她不曾真读过。你怎么能说没有。莫非大名鼎鼎的郑康成连自家祖师写就的《汉书》都未看过,如今《孔子家语》在孔猛手中。”

郑玄知道这是无中生有之计,旨在扰人思路,攻不了身,攻的是心,要破也容易,追根溯源,打破砂锅而已,把手收回:“孔猛是何人?”

王朗回答:“孔子二十二世孙。”

郑玄问她:“二十世孙孔融可认得她?”

王朗转而笑道:“郑老师打听此人是做什么,岂不知,良药苦于口而利于病,忠言逆于耳而利于行,害人必自害。”

郑玄说道:“我并非沛公,我乃郑玄。此言出自《史记·留侯世家》乃是留侯张良对沛公的警告,当时沛公攻破咸阳。整日饮酒取乐,与美人欢好,张良奉劝沛公莫要贪图咸阳富贵,当封存宝物,不扰百姓,驻守霸上,以待项羽。用在我身上并不恰当。”

王朗回答:“错错错,此乃留侯张良引用《孔子家语》,非张良所出,【言多必失】,你所注所讲,实在错误太多。错到我不敢再听。何况人心难测,我岂能害了孔猛?”

郑玄摇头笑道:“莫非你所谓【言多必失】,也是出自《孔子家语》?”

王朗点头道:“正是《孔子家语·观周》记载,孔子入太庙观礼,庙堂右阶之前有金人,曰:勿多言,多言多败,此乃言多必有失之义。《论语》有云:君子欲讷于言,敏于行。郑老师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如此才能保住晚节不失。”

郑玄早知道此乃欲擒故纵之计,是王朗耍的一个小聪明,旨叫人自乱阵脚。

但她不在乎。

万变不离其宗,无论王朗有多少小聪明,做学问做到郑玄这个地步,只需攻其一处要害即可:“请开卷,叫我一观,也好拜服足下。”

王朗哪肯,《孔子家语》是她扬名立万的法宝,除非郑玄死了,怎能轻易示人。

今日在此等郑玄,只为看一眼这座未来必将踏在她王朗脚下的高山。

高山既已看过,王朗起身向郑玄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郑玄也不挽留,只问她:“何处再寻足下?”

王朗晃着袖子,昂首挺胸地站起来,“今日我又得郑氏谬误,待我写《圣证论》以圣人证你之误,好叫你郑康成知道,你乃是误人子弟,欺世盗名之辈。”

郑玄笑道:“我这几日在太学讲课,足下随时可以再来。”

王朗又还了一礼,这才离开。

郑玄见王朗应对自如,气度不凡,儒林出了这样一位学者,郑玄也很是欣慰。

王朗虽然说,那“一天生五行,一帝生五人”是《孔子家语》。

但郑玄却知道,这是马融老师拜人不拜天,拜祖不拜神的学问。

托称“取证于圣人之言”,借孔子之名驳斥于我。

此人果真是有备而来。

郑玄发现王朗走得匆忙,落下那一卷《易经》,就在那洗脚的石台上。

她打开书籍一看,正是当年分道扬镳时,她给老师的那卷《易经》,上面注解了马融老师反驳她的言论,以及老师仿写乐府诗集中《鸡鸣》,所做的《反鸡鸣》,心中已了然,王朗是何许人。

《反鸡鸣》说道:

鸡鸣高树颠,狗吠深宫中。

李代桃木僵,猛鬼借尸还。

班固把霍光与金日磾同列一传,名曰《霍光金日磾传》,乃是以霍光之邪,扬金日磾之正,以霍氏灭门下场,赞扬金氏七代忠贞。

乐府诗《鸡鸣》以李代桃僵之词,讥讽豪强大族,贵贱无常,命不由己。金氏出卖霍氏得活,大将军霍氏灭门,换来金氏七代富贵。

马融老师作《反鸡鸣》以孔猛、袁隗之手,借王朗之身,活了过来。

这很好。

若是马融老师敢来惹她,郑玄不介意,击败一个更年轻,更有活力的马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