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洛阳 秋白 刘大
拿着刘宽送的礼物，刘备回到屋子里，与张郃、子龙相互换衣服，准备一起出门。
子龙依旧会蒙上眼睛为刘备更衣，紧守君臣之间的本分。
而不蒙眼睛的猫猫，会被子龙猛戳双眼，捆绑之后，丢出屋外。
看着桌子上的赙，刘备对于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开始预习。
赙是参加葬礼的宾客赠送给死者以及死者家属的礼物。
这种礼物，有些是置办葬品的财物，有些本身就是陪葬品。
在曹操强调薄葬，主动要求穿朴素的衣服，躺在棺材里之前，
汉代宗族士族，由于深厚的血缘观念，加之《礼记》中有人死为鬼，庇佑子孙的说法，因此后人多强调厚葬。
刘备的祖宗中山靖王刘胜，葬品丰厚，且不说金缕玉衣加身，别的陪葬也不说，就光是给死人用的酒坛就有三十三座，可装五千斤佳酿，让上万人一醉方休。
马王堆里先不说一万多件陪葬品，光是铜钱就有两百万。
像马融这种级别的大儒，又是司空袁隗的泰山，绸缎百匹，铜钱二十万都是恶心她老人家，
太尉刘宽只送一块看起来不值几个破钱，河南郡本地出产的杂牌青玉，已经是薄礼中的薄礼了。
刘备为太尉刘宽换了一件白色的袍服，自己也换了一件白色的礼服，这才准备出门。
这并非丧服，而是正常的宗室礼服，代表刘备和刘宽要出席庄重的祭祀活动。
马融寿终正寝，刘备感到惋惜。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前往拜会这位“祖师婆婆”。
对于这位大儒，刘备了解的不多。
只知道，她是伏波将军马援的正牌后人，
三班其二，班固、班昭的弟子，
《列男传》中，才子马伦的母亲。
儒宗卢植和儒魁郑玄的老师，
汝南袁氏的当家，太傅袁隗的泰山大人。
西凉军阀，马腾与马超的从祖母。
只从这些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就可以看出，
就算马融做人再怎么糟糕，也一定是一个事业非常成功的人。
马融的儒学思想，刘备一窍不通，只能知道一些皮毛。
在曹丕的著作《论方术》中，曹丕曾称赞马融《上林赋》抨击了迷信与方术。
曹丕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在她看来，左慈之流的道教方士，推崇灵芝草药这些没用的东西，不过就是把没人吃的木头，通过贩卖神仙故事，千倍万倍地卖出罢了。
简单来讲，就是打广告，卖故事。和苏富比拍卖行，贩卖古董和古董故事，有相似之处。
一群欺骗百姓、哄抬物价的药品商贩。根本没什么真本事。
所以曹丕才把马融《上林赋》的观点，放在《论方术》的最后一段，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马融是无神论者，卢植当然也都是无神论者。也都反对老祖宗班固大儒推崇的谶纬巫术。
正因如此，唐太宗李世民，也在反对谶纬邪术的同时，把马融、卢植、郑玄三人，作为二十二大儒，搬入文庙。
如此，刘备对马融的印象，也就十分清晰了。
一个坚持无神论的儒生头领。
一个没来得及问候请安，就突然去世的老奶奶。
她死以后，儒门也没落了。
魏晋南北朝是迷信与宗教蓬勃发展的时代。
左慈、葛洪这样的玄门高道，大都诞生在这个时代。
道门的时代来了！
“阿弥陀佛！”
一声念佛，从巷中传来。
刘备转头看去。
住在隔壁宅邸的颍川孟福，正双手合十，送一位绿眼睛，大胸高个儿的女菩萨出门。
女菩萨和颍川孟福，见刘备身穿白服，对视一眼，一起朝刘备行了一礼，刘备还了一礼，这才相互告退。
是了。
道门最大的敌人也随之诞生。
佛门！
东汉末年，竺佛朔的《道行般若经》带来了“阿弥陀佛”的信仰。
这也是佛门扎根的时代。
……
……
雨停了。
雨水从房檐落下，流入沟渠，汇入洛水，流向兖州东郡，青州平原郡，从利津流入大海。
刘备作为刘宽的管家，送走了主母刘宽，关好了方宅的门户，
这才带着赵云和张郃离开了这条街道，前往马融所在的宅邸。
太尉刘宽的宅邸位于城北步广里，临近帝姬北宫的上东门，是整个洛阳地价最高的地段之一。
《吴越春秋》记载：“筑城以卫君，筑郭以卫民”
与地方州郡的城池不同，由于上百万的人口，以及发达的工业和商业。
长安洛阳处在一种“大都无城”的状态。
洛阳没有内城外城之分，只有一座凰城，帝姬与她的家奴住在城墙里面。
所有的老百姓，包括太尉刘宽这样的达官贵人，也都住在凰城外面的郭区。
洛阳最外围的土地已被兼并。
也就是马融、崔烈、袁隗这些外地士族豪强花钱购买的庄园。
那里空气清新，环境开阔，依山傍水，牛羊成群，仆从数百。
相比之下，郭区这些百姓的环境就住的很差。这里人口密集，多达百万。
许多人都像小说里刘关张三兄弟一样，挤在一张草席上睡觉。
在大城市的二环三环，一个平头百姓的私人空间，大概只有小半张草席大小。
要设身处地感受的话，差不多相当于就像一千多年后，魔都的群租房一样。
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小屋子，一人一口棺材睡觉。
洛阳城的平民区，卫生很不好。
随地大小便很严重，公厕修在离水井很近的地方。
刘备甚至隔了老远，就能看到水桶里黄色的卤水，闻到腥臭的气味。
这里到处都能看到猪圈，猪就是洛阳的清道夫，负责处理便便。
有厕所的地方，一定有猪猪的存在，因此听到猪叫，就知道厕所就在旁边。
洛阳有上百万人口，是长安的两倍，邺城的五倍，涿县的二十倍，因此人潮汹涌。
赵云和张郃都被庞大的人潮裹挟，纷纷躲在刘备的身后，抓住刘备的胳膊。
生怕被人海冲散。
她们世居冀州北部，没见过黄毛绿眼的西域人，因此见到外国人时，还问刘备。
“这些都是什么鬼？”
刘备是住过千万级超大城市的穿越者，百万级人口的洛阳自然吓不到他。
金发碧眼的胡女在他眼里非但并不可怕，反而非常漂亮。
高大的骆驼上，一个露着肚脐，戴着黑纱巾，手脚都绑着铃铛的胡女正着朝刘备挥手。
刘备也挥手朝胡女打招呼，两人相识一笑。
忽然，有人在掐刘备的屁股。
刘备一扭脸，就看到赵云哀怨的眼神。
“主公。”
“怎么了，子龙？”
“你要是再看那胡女的胸，我就把你的眼睛蒙起来。”
……
……
扶风马氏的宅邸位于东部郭区之外的大庄园内。
刘备带着张郃与赵云，来到时，已经是下午，天已经放晴，阳光从云层中照射下来。
马场、球场、亭台、酒窖……凡是一个贵族该享受的设施，这里一个不缺……
马融一个人，差不多就能享受着洛阳城一万个百姓的资源，
康庄大道旁，栽种西域进贡的血色樱花。
据马氏的家丁说二月开花的时候，颜色像血一样鲜艳。
刘备没见过血色的樱花，如今已经十月，他只能期待明年。
除了以上这些之外，马氏庄园里有酒庄和布场，许多洛阳城的百姓都在这里没日没夜地干活赚钱。洛阳附近耕地有限，若是不在工场出卖自己，啊不，是出卖劳动力，百姓们如何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生活下去？
熟练工的工钱，有时比农民的收入还高。因此前来务工的人，也算络绎不绝。
大道上停了许多华丽的牛车，有很多穿白色衣服的人从车里钻出来，但用的面料并非麻布，而是锦缎，由此可知她们并不是家属。
很有可能她们和刘备一样，是宗室出身的贵族，穿的是出席丧礼的礼服。
《管子》曰：九和时节，君服白色。
汉代宗室有五时之服：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
不同季节，汉代宗室子弟，都会穿不同颜色的礼服，秋天就穿白色。
刘备穿的就是秋白礼服，刘宽承诺会正名他汉室宗亲的身份，前任宗正刘焉正要赴交州任刺史，接替朱儁的职务，宗正府的代理长官“圣母”刘虞，就会帮刘备认证，刘宽已经允许他穿宗室的衣服。
五时服直到晋代后才变成所有贵族的礼服，并在唐代变成通用礼服。
赤太阳的亲密战友，大革命家，瞿秋白的“秋白”就是来自于这里。
因此，身为“家丞”的刘备，要先为主母刘宽换上白袍，自己再换上礼服，才能出席丧礼，免得被人家说主人家没规矩。
来到马氏宅邸的正门，刘备拿出刘宽交给他的回执，以及那块作为賻的青玉，交给家丁，家丁才为他引路，去见马氏庄园的主人，
如今的马氏庄园之主是马融的孙女，马日磾。
蔡邕、卢植、杨彪都是这位马氏嫡孙的好友。
马日磾与袁术一样，是三河五校的军官，只不过袁术是长水校尉，她是射声校尉。
刘备知道此人的结局。
如同战神皇甫嵩，被魔王董卓百般凌辱践踏，忍气吞声。
十六年后，马日磾被董卓掳到长安做官，又被李傕郭汜派到袁术那里征辟人才。
袁术对马日磾也是多加侮辱，夺走马日磾的符节，招纳人才，又强迫马日磾留在寿春，做她的军师，把马日磾生生激得吐血而死。
死后，尸体被送往许昌。
孔融毫不客气地指着这位昔日好友的尸体，说她替奸贼卖命，奸诈事君，没把她的棺材砍薄就不错了！
可以说扶风马氏，到了马日磾这一代已经是日薄西山，不复伏波将军马援之势。
再到后来马腾因马超而死，马超死在益州，扶风马氏随炎汉而殁。
回看伏波将军马援那句『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
马氏家族忠于大汉，算的上是『与国同休』。
道路旁边一处宽敞的牧马场，似乎是其他士族的庄园。
刘备看到马场有两队锦衣少女，骑着骏马，挥动长杆，在打马球，丝毫不顾及这边正在办丧事。
忽地想起曹植《名都篇》中描绘洛阳奢靡之风以及贵族们打马球的诗句，
“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连翩击踘壤，巧捷惟万端。”
便问马氏的家丁那些人是谁？
家丁不敢回答。
一个身穿白衣服的阴柔少年从道路中走过，看了刘备一眼，轻蔑地说了一句。
“左边穿黑衣服的女孩儿是长水校尉袁公路，右边红衣服的是她姐姐虎贲中郎将袁本初。”
袁公路就是骷髅王袁术，袁本初就是大豪侠袁绍。
刘备纳闷，“这与礼不合，按照丧葬五服，袁氏与马氏结亲，在五服之内，最少也应该穿缌麻才是，为何还穿锦衣？”
白衣少年回答:“马季长薨了，她们俩很高兴，袁伯阳、袁周阳死得早，所以袁次阳就让马老太太管着她俩。她们早就看那老太太不顺眼，如今马老太太死了，她们如何不好好庆贺一番？”
刘备知道袁次阳就是袁隗，只因为两个姐姐袁成与袁逢死得早，袁绍袁术就跟在袁隗身边。
但司空袁隗并不重视从军的袁绍与袁术，只重视二袁的姐姐袁基。
比起这两个好勇斗狠的小妹妹，温文尔雅，容貌端庄的袁基已经是九卿之一的太仆，距离『五世三公』只差一步。
如果不是因为刘焉搞出『废史立牧』的奇葩操作，使得武官的权力大大提升，栽培二袁还是袁基，谁都知道该怎么做！
刘备转身看向阴柔少年，见少年相貌唯美，身穿素服，却衬托出肌肤胜雪，仪容气度更是不凡，又是男孩子打扮，
于是拱手行礼，问他：“在下刘玄德，孝景姬玄孙，中山靖王之后，现在刘太尉府上担任家丞，敢问是马氏哪位公子？”
少年扬起精致的下巴，抱起双臂，很是不客气地说道:“我叫刘大，和你一样都是宗室出来的。”
“刘大？”刘备皱眉。
谁啊？刘备是真没听过这人，《三国志》没有这人。《后汉书》更是没有。
难道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那刘大忽然凑到刘备耳边，悄悄说道：“宗室可没规定男孩子也能穿五时服，你哪来的胆子，冒充女子，参加马氏的丧礼，不怕我拿你到宗正府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