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有意义的一生
就在刘备和崔州平开始大和谐的时候。
丈八被烧死了。
大儒乐隐走出卢植休息的房间，看着广博池上的火焰，心想，这个人注定会与太平道的张角一样，无法记载在历史里。
历史不会为大多数平平无奇的失败者做传。
历史甚至不愿为一位杰出且光荣的农民劳动者做传。
历史甚至会对屠杀农民的士族奶奶们，歌功颂德，把饥肠辘辘的农民刻画成穷凶极恶的奸贼。
比如……黄巾贼什么匪之类的，然后把自己的屠刀擦拭干净，挂在武器架上。
说，看啊，这把刀是砍过贼的！
然后吃了一口老乡送的馍馍，丝毫不提，自己怎么借老乡人头一用。
所以张角没有自己传。
一个影响东汉一甲子岁月的人，竟然没有自己的传？！
要知道华佗都有自己的列传，难道是因为她是曹老板的老乡，给很多有权有势的士族奶奶们看病，所以才需要给她列个传？
张角回忆着圣人送给她的《太平要术》。
圣人她没有华佗那么多的神奇传说，甚至未来未必会被正史记载。
但她一定会把圣人的名字记载在一本实用的救人工具书里，让圣人的名字传承后世。
圣人她未必比华佗厉害。
但圣人比华佗留下更多救人的法子，一生都在收集救人的法子。
另外一件事情是，圣人很讨厌人与人之间热衷的利益斗争。
想到这里，张角突然发现，她心心念念的圣人，突然从东观书库中走出。
遗憾的是，圣人抱着医疗书籍，看到跪在地上的张角的时，只当不认识这个拥有八十万忠诚信徒的老太太，故意朝张角肿胀的小拇指多踩了一脚。
“圣人留步！”
“你有病吗？”
“没病。”
“没病就别拦着我，我要去给人看看猪，再看看吃猪的人。”
张角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
都说圣人无情，果真不假。
圣人乃黄神下生，眼里只有黄神的敌人。
心想，唐周那个笨蛋，怎么还没过来。
怎么能让圣人抱着书呢？
一个官职不高的小黄门忽地小碎步跑来。
“郎中留步。”
“你也有病？”
郎中转身，怒目而视。
“咱家没病，郎中该去少府记账了，张常侍人手不够，等急了。”
小黄门急的跺脚。
郎中上下打量，点头道：
“你有病。”
“啊？”
郎中握住小黄门手腕。
“近来是否感到胸闷、咳嗽、多痰、眼痛？”
小黄门愣了一下。
“啊，是，确实是，不过咱家去了太医院，已经问过，只是睡眠不足。”
“脉象倒没什么，但体温倒是很高，伸舌头。”
小黄门照做。
郎中看得仔细。
“今日是否感到口干舌燥，脚心滚烫，并且症状越发明显？”
“啊，是，已经两天没睡好了。”
“有吃马市附近，那口黄水井附近的猪肉吗？”
“你怎么知道？”
“和我走。”
郎中握住小黄门手腕，直往开阳门外出去。
“啊？咱家，咱家还有张常侍的要务。”
郎中瞧了张角一眼。
张角立刻知道该怎么做。
郎中点点头，把书都丢给张角，拿了一张写了『大吉』的符纸，贴在小黄门的嘴上，这才大胆牵着小黄门的手，大步流星，走出宫城。
她边走，边给小黄门说：
“你和那猪得了一样的病，我得确定一下，给那猪仔开个药方，再给你用。
再看看这洛阳城都是哪一片的人得了这病，估计得杀好几千头猪才行，
去年瘟疫，洛阳城死了三千零二十四人，现在还在死，今年怕也不少，少喝井水，多喝泉水。
幸好你病得不重，不然连你一块杀了，还有少吃猪肉，多吃羊肉，
另外，多刷牙。洛阳城百万多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咧，
你又不是蔡邕大儒，张让常侍，崔烈司徒，曹嵩太尉，何进将军这样的大人物。
有病先治病，你不是为张常侍活的，没有你，那就真的没有你了，没人会可怜一个只会汪汪叫唤的小黄门。”
……
……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忘记丈八这样的人。
丈八，六十岁的老妈，丈二。
一个看起来身高比一般人还瘦小的光头小老太太。
比如曾追随丈八的太平道信徒，王五，朱六之流的无名之辈。
只因为丈八给了她们一碗桑树皮泡小米粥的救灾套餐。
或者是带着她们捉杀蝗虫，处理便便，防止瘟疫扩散。
这些太平道信徒，没有长相，没有知识，没有钱，没有力气，甚至有的连名字也没有。
但丈八死后，她们一千多人，聚集在衙门前。
“能不能给俺丈八姐，立个碑？
乐隐说不能，因为丈八犯了罪，她烧了驿站。
太平道信徒又问，能不能给丈八立个“传”？
乐隐说好。
于是把一卷《论语》递给她们。
“这就是丈八的传。”
她们捧着这本《论语》，大哭。
“丈八姐有自己的传记了，丈八姐有自己的传记了。”
“太好了，农民也可以有自己的故事传颂！！”
几千人捧着《论语》，仿佛捧着圣经一样回去。
乐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看啊，这就是百姓啊！！”
“把孔圣人当丈八啦！”
“一群蠢货还想有自己的故事？”
“真，真笑死我了。”
牵招对于自己老师戏弄百姓的场景已经习以为常。
邢子昂忽然发现，自己的奶奶邢庸要比乐隐好一百倍。
她作为一个受过丈八恩惠的人，只问了乐隐一个问题，
“丈八究竟是怎么死的？”
乐隐反而瞪大眼睛，问她：
“是啊，她为什么会死？明明丈八是一个信仰坚定，正直聪明的大好人，她为什么会自杀呢？她可以逃啊？”
乐隐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反问了过去。
接着她又自问自答。
“因为丈八发现了一个秘密。”
“励志消灭瘟疫的太平道，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瘟疫。”
“没有瘟疫就没有信徒，没有信徒那就制造瘟疫。”
“于是太平道开始制造瘟疫，增加信徒。”
“然后新的瘟疫爆发了啊，哈哈哈哈。”
“丈八这种正直的人终于走了，活在这个诡异的人间，不疯才怪呢！！”
乐隐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邢子昂一脸厌恶地离开。
只有牵招依旧面无表情。
站在牵招身后的刘备，叹了口气。
他有时候觉得牵招是个幸运的人。
《三国志》一书里。
牵招给曹老板打工后，就再没有参与三国之间的内战。
牵招是用鲜卑人打鲜卑人，牺牲的是侵略者自己的人口。
牵招一直戍守边疆，威名赫赫。
牵招的功绩只有当地球再也没有“民族”概念的时候，才会消失。
所以，“民族英雄”牵招可以很单纯地活着。
相比之下。
邢子昂给曹老板打工，或许才是噩梦的开始。
作为曹植的大管家，德行堂堂的君子。
邢君子却因为与曹植不和，于是不得不重新站队。
先是作为曹植的家臣，坚定地站在曹丕一边。
后来在曹老板选少东家时，背叛曹植，成为曹丕的老师。
高居太常之位，成为太学之首，成为儒生楷模。
被人写诗，说是曹丕的老奴，于是更加坚定不移地帮助曹丕篡汉。
邢子昂半生都是在站队中煎熬，可谓是一子落错，人头落地。
也许到最后，她会发现自己这辈子是个毫无价值的人。
或许会被人说成是伪君子。
那么刘玄德呢？
刘备看向历史的天空。
《三国志》里。
刘备二十四岁才有了第一个出头的机会。
二十八岁靠着杀人当上了一个小小的县尉。
三十七岁因为宫廷斗争，被认证为大汉皇叔。
四十七岁把久无战事的荆州，拖入无边战火，成为一方诸侯。
五十九岁称帝，与魏吴割据三国。
他能给历史留下什么呢？
忠、义、仁？
人头堆起来的功业？
他救了谁？杀了一堆数字？
还是说，他扶起了一个注定会衰败的大汉王朝？
现在他才十五岁。
历史里的刘备二十四岁才崭露头角。
他比刘备早了快十年出头。
他甚至比历史中的刘备，更得卢植的宠爱，走了门生路线，成为一位被范阳卢氏认可的士族。
他是不是真的要成为刘备那样的人？
会不会丈八这样为信仰而死的人，才是正确的？
大汉还剩四年才爆发黄巾之乱……
会不会……
大汉其实还有救呢？
五千万人口的大汉，不必在黄巾之乱，董卓之乱被人祸强化的瘟疫天灾，抹杀四千万？
他也不必和曹老板争锋，把太平了十多年的荆州拖进战火？
关羽可以继续在河东老家种地，张飞可以开心地在涿郡屠猪，赵云依旧是常山的骑马美少女，诸葛亮也可以在琅琊老家悠闲自在地读书。
不必坐在脏兮兮的人头京观上证明自己，哈哈大笑，自吹自擂。
大家其实可以做一条干净卫生，彬彬有礼，吃饱穿暖，家庭和谐的太平犬？
汪汪。
刘备试着叫唤了两声。
好像……有点儿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