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启程
东陆,银池西岸,伊松城。
“东西都有收拾完备么?夏天的衣服也得带上,还有匕首和麻绳。”
“远行在外切莫独行,我没去过人类的城市,告诫不了你什么,但忍让少事总不会错。”阿比掏出一个兽皮袋子放进他手里,各类金属彼此碰撞,发出轻响。
“这些人类钱币是从你父亲的营帐里找到的,没有半点锈迹,都很完好,看来酋长一直有在保养它们。”
“父亲他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么?”葛瑞格利掂了掂,沉重的分量,冰冷的金龙与银鹿。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其它孩子们。”阿比嘴唇抖动,忽然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他。
葛瑞格利也抱住她,抚摸她止不住颤抖的背脊。
“我还是很难相信,赛义达,库马尔,还有大家,他们都是那么好的家人,明明在昨天,都还好好站在这里,”阿比止不住地啜泣,“我明明告诉你要坚强,却连自己都做不到,你亲眼看着他们……心里一定比我更难过吧!”
“我已经没事了,阿母,不用担心我。”葛瑞格利轻声抚慰。
“真的么?你真的不是在安慰我?”阿比离开他,眼圈泛红,脸色苍白而憔悴。
这个没有力量的女人,在担惊受怕这么多天后,已经很累很累了。
葛瑞格利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
“那我走啦,阿母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他说。
然后他离开营帐,拉奥就站在外面,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他们分别。
早在很久以前,拉奥就摒弃了战士的身份,成为了十八主氏族众所周知的不配拾起刀剑的懦夫,得益于此,他可以幸存下来,不用同库马尔他们一样。
这也是那日在城墙上,赛义达对他的请求。
“为死者悲痛毫无意义,要铭记,要欢乐,要记得他们跟我们一起在篝火旁起舞的那些日子。”拉奥说。
他望着葛瑞格利的脸,思考良久后,举出了拳头。
葛瑞格利干脆地举拳顶上去:“我走了。”
“我会保护好大家,如果有人想伤害他们,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好。”
他们都是男人,男人和男人之间没有什么煽情话好说的,你说是,我说好,斩钉截铁,往往就这样稀里糊涂拼上了一辈子,也不后悔。
·
眼见卡斯特家族的旗帜终于挂上伊松城头,彻底飘扬起来,弗拉维奥心里方才松下口气。
“死斗剑斩赛义达·战歌,兵不血刃收服霜牙氏族为麾下,重夺银池西岸塔里昂旧港的基本目标也完美达成,少爷,等您这次回去,恐怕是要彻底声震东陆了。”弗拉维奥转头看着路西泽,情绪激昂兴奋。
以上三种功绩,以路西泽的年纪,还是第一次领军,哪怕完成一项都是莫大的荣耀,更何况他原本已是科琳亲自册封的神授骑士。
“运气不错而已,”路西泽摇了摇头,“不说这个,塔兰盾这些天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今早斥候新送来的急报,”弗拉维奥递出一封信卷,“据说城里出现了刺客,万幸,没有人受伤。”
路西泽展开信纸,粗略看了看,便收进怀里:“弗拉维奥,你和一半军士留在这里,看护霜牙氏族,直到塔兰盾派出守军来换防。”
“我带领另一半人,霜牙氏族的新酋长,还有那些兽人孩子们,即刻启程返回。”
“恕我直言,少爷,您看起来,似乎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弗拉维奥低声说。
“……你多虑了,弗拉维奥,我才刚知道。”路西泽扯下腰间的酒囊,猛地灌了一口,兽人味道浓烈的猩红色‘血酒’流入喉间,像火在烧着。
天光倾斜下来,林间的清风吹拂过头发。
他放下酒囊,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名为伊松的新生城市,没有完全打磨光滑的木墙,高低不齐的房屋,木杆和皮毡搭起来的帐篷,这些建筑虽然粗陋,却是完全由兽人自己搭建起来。
他调转马头,慢慢离开了,留给弗拉维奥一个晨曦中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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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前,强壮的兽人男孩们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彼此簇拥着,登上了一列列辎重大车。
待把所有人都装载上,车夫们甩出马鞭,一列列大车发动,缓缓开向大敞的城门。
这些兽人男孩将在塔兰盾成长,了解人类的语言,遵循人类的规则,并以人类士兵的职业规范接受训练,在数十年后,他们将成为赫赫有名的‘玛克戈拉兽人卫队’的前身,谱写属于霜牙的新的传奇。
但鲜有凡人知晓,此时此刻从伊松启程的人们,其中三人,将会选择付出永恒之代价去追逐命运。
“再见!再见!再见!”
“再见!再见!再见!”
大车已经开出好远,家人们告别的呼喊却还是冲散狂风,摇摇传来,仿佛要直达天际的尽头。
也不知是谁,最初轻轻啜泣了一下,紧接着,仿佛绷断了悲弦,男孩们都纷纷低声哭泣起来,呜咽声潮水般波荡在整条车队。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这些比起任何人类男人都要强壮的兽人,才表现得像群孩子。
葛瑞格利骑在座狼上,回望过去,他看着那些他原本以为会同他一起生活一生的人们,轻声道:“永别了。”
他攥着脖间的骨链,感受到从背后拥抱住自己的冰凉臂膀,面露微笑:“放心吧,父亲,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大家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只要和你们在一起,我就能……很有勇气。”葛瑞格利的眼底流露出冰冷的蔚蓝色寒光。
成群的幽蓝色人形跟随在葛瑞格利的狼后,凡人是不可见这些由秘术呼召而来的亡者们的,当受它们穿行过去,刺骨的冰凉将令凡人如坠冰窖。
赛义达坐在葛瑞格利身后,用毫无温度的双臂拥抱住葛瑞格利,他浑身泛白的皮肤内透出一股钴蓝色的光,他嘴部的位置已不再有嘴,而是一块阖闭住的畸形疤痕,如同愈合的伤口。
同其它亡者一样,它也不可为凡人所视,同所有亡者一样,他也永远陷入了沉默。
日后奉行冬之道准则,归属二十二主塔罗之一‘倒吊人’的不老不死者,凡人眼中的死灵大法师,遗忘之子的葛瑞格利·战歌,从此刻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