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北境之黠
费奥多尔·瓦萨缓缓偏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城头正挥使军士们的罗吉尔,不解他为什么会如此痴傻。
痴傻到会相信鹰王的承诺。
驻扎在城外树林的那支军队,他只一眼就能看出领军者相当治军有方,不愧是经历过绿潮洗礼的战士们,他们的血必然有别样滋味。
加韦德和平已太久,掌兵者们沉迷于无趣卑劣的宫廷诡计之中,上一次血战他已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战车赐予的杀戮之心正在高涨,他恨不得现在就单骑入阵冲锋杀敌。
可他想起父亲临行前的命令,只能强忍下焦躁。
四个小时前,黑岩城墙上。
“很抱歉,我的孩子,我必须先行一步赶往卡斯托纳斯,白塔的神降时刻已然近了,我不能缺席祂释放天启的瞬间,”留里克手指东方,目光如火炬般亮,“加韦德的军队不日就会抵达黑岩城,你要统率他们,用铁与血的力量去席卷东陆,我把这份荣耀与功业赋予你,别让我失望。”
“我必不会辜负您所托,可有件事我还不清楚,”费奥多尔说,“在征服东陆后,我们是否真要襄助席尔穆纳家族,攻伐安本纳尔助达梅里亚复国。”
父亲那时的眼神至今想起,仍然令他羞耻:“你怎么会跟那个末裔一样天真,看来等回到圣彼塔科,我也是时候教导你政治上的事务了,毕竟狡黠也是战车要求追随者所需具备的美德之一。”
费奥多尔连忙低头:“对不起!父亲!我只是不明白,既然鹰王陛下没有信守承诺的打算,他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妹妹,奥尔佳公主殿下嫁给罗吉尔?”
父亲默默注视了他许久,他因为内心想法被看穿而冷汗直流,终于父亲语气含怒道:“不要因为一个女人动摇你的心智,她们只会让你变得懦弱和愚蠢。”
“儿子知错。”费奥多尔单膝跪下。
留里克点点头,手提起腰间的马鞭,狠狠抽向费奥多尔,只是一鞭便血肉横飞,受击的肩膀上铁甲崩裂,血很快从裂口内淌出。
费奥多尔双手稍微颤抖,姿势如石塑般一动不动。
“跟罗吉尔一样,鹰王也是为了达梅里亚,”留里克小施惩戒,继续向他解释,“只要罗吉尔在王室留下席尔穆纳的血裔,有了法律上的依据,我们此行只需再俘获白银之女艾蕾,强令她嫁给鹰王作为侧室,到时候无论瓦萨家族的后代能否继承白银之血,也无论西陆诸国愿不愿意,他们都绝不可能彻底否认加韦德王国作为达梅里亚公国继承者的宣称。”
“可是罗吉尔……父亲您肯定也能看出来,他分明是个阉人啊!他根本不可能令奥尔佳公主受孕。”
“我的孩子,你还是没有明白,如今的罗吉尔根本无足轻重,他所拥有不过黑岩堡一城之地和麾下寥寥达梅里亚遗民,却令如今安本纳尔的威斯克皇帝忌惮他,中洲所有贵族尊敬他的原因,在于身份。”留里克猛地拿起鞍旁的长弓,搭箭拉满,对准一名刚刚登上石阶的侍从。
“别动。”留里克漫不经心地瞄准着,侍从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可果然没有逃跑。
咻,羽箭穿风,射穿侍从的头颅,尸体向后倒在血泊中,一旁的霜卫默默上前拖动尸体,丢下了城墙。
“人出生起即被打上了烙印,你身体里流着怎样的血决定了你是怎样的人,像奴隶的孩子仍然是奴隶,他们的价值取决于他们对主人的用处,贵族的后代仍然也必须是贵族,此即高贵者与低贱者,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后者必须无条件服从前者的命令,杀人也好自尽也罢,再怎么不合理的命令也绝不容违抗,因为身份是绝对的,只有按照这份规则行事,王国才能长治久安,人类才能不断进步,此即战车最重要的教诲——统治。”留里克低声道。
费奥多尔知道父亲的脾性,放在以往根本不可能这样直白的教导他,吃惊之余,也明白父亲是悉心之至了。
“奥尔佳公主会生下帝国的继承者,即使这个孩子不是与罗吉尔交合所生,但她身为席尔穆纳末裔妻子的身份,已经决定了这个孩子的身份。”留里克说。
“您的意思是!”费奥多尔恍然大悟。
留里克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国王爱他的姊妹,是件自然又美的事。”
一个禁忌的词清晰浮现在费奥多尔的脑海中,他舔了舔嘴唇,竟是兴奋起来。
“做好你该做的事,费奥多尔,这一次乃与半神对武,哪怕是我也不敢断言必胜,可即使我陨落在卡斯托纳斯,你也不能放弃对斗争之道的修行,你要行在这条光荣大道上,我的精神会与你同在。”留里克缓缓地转身离开。
“等到加韦德的大军进入黑岩城,罗吉尔对我们而言也就没有价值了,这座城市的达梅里亚人,作为奴隶怕是都不合格,男人就全部杀死,老人和孩子也不留,只要十四岁以上的女人,放战士们随意劫掠三日,我们还要在东陆打很多仗,先叫他们把士气提起来吧。”
“遵命……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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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奥多尔阁下!费奥多尔阁下!”罗吉尔大喊。
等他回过神来,罗吉尔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阅军,来到他面前。
“啊!罗吉尔殿下,是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劳吗?”费奥多尔忍住嘴角几乎要勾起的笑容,面向对方。
“我想要知道加韦德的援军什么时候才能抵达。”罗吉尔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笑意。
“殿下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当然应该着急,我每等待一分,我的人民们就在暴君的治下受苦一分,威斯克大公汲取帝国的脂膏就越多,越发强大一分,席尔穆纳这个名字,在达梅里亚也越遭遗忘一分。”罗吉尔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坚毅。
看着这双除了执着再无其它的眼睛,费奥多尔突然明白罗吉尔为什么会这么痴傻了,西陆民言有道,连迁徙的鸟群都不会信任鹰王所指的方向,罗吉尔愿意相信,不是因为他的愚蠢,而是因为他的绝望。
也许在内心深处,连罗吉尔自己也深知达梅里亚没有任何复国的希望与可能,此刻的他就像落入水中快要溺亡的人,在拼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罗吉尔在自欺欺人。
费奥多尔再也忍耐不住笑意,索性转身背对罗吉尔的目光:“不日将抵,殿下,我向您保证,因为我也与您同样急切。”
他望向西方,眺望艾伦边疆通往黑岩关的严峻道路与漆黑城墙,已然知道这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防御实则与薄纸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