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鸡同鸭讲
“来者何人!”男子将长矛一挺,厉声喝道。
“自己人!自己人!”周默被那男子的杀气唬得连退两步,急忙道,“这位壮士,收了神通吧。贼人已经跑光了,大家都安全了!”
男子一言不发,依旧警惕地看着周默。
谯尚这时也进了大门,看到那男子,一眼便认出来,是他县衙里的属吏,功曹张嶷。便道:“张嶷,快快放下武器,这位是朝廷来的周将军,周将军已经带人将那伙儿山贼都给赶跑了。”
那张嶷看到谯尚,不再怀疑,便道:“县尊,夫人家眷都且安全,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快去看看她们去吧。”
说完,张嶷身子一软,跌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原来,他孤身一人,与那群山贼缠斗多时,纵使武艺高强,胆气过人,连续击杀了多名山贼,但毕竟以寡敌众,难免招呼不周,身上早就负伤多处,流血不止,只凭着一口气在咬牙坚持。
如今终于确认贼人退散,危险解除,这口气一泄,只觉得精疲力竭,天旋地转,便昏了过去。
周默心道:“我道是谁如此勇猛,原来他就是张嶷啊。”
张嶷,字伯岐,巴西南充国人。有勇有谋,侠义无双,一生充满传奇色彩,堪称蜀汉后期罕有的一代名将。
可惜出身微末,又生不逢时,虽有大才,却得不到施展的舞台,只能在南中平叛中小试牛刀,故而鲜为后世所知。
对于张嶷之才,史载曰:后主深崇之。意思是刘禅十分尊敬乃至崇敬张嶷,可以说是张嶷的小迷弟了。
可惜刘禅能知人,却不能用人。
“刘禅不能用人,没有关系,还有我周默啊。”
周默立马上前,不顾满身的血污,将张嶷抱在怀中,试了试鼻息,微弱但十分平稳,心中稍稍安定。
接着大声唤左右道:“快!快寻个良医来!”
吴太后派给朗星的一位中年宫女,亦精通医道,即刻上前,为张嶷号脉诊治,然后移入屋内,熬汤敷药,不再话下。
……
县衙府内。
周默陪一中年妇人坐于席上,那县令谯尚则被剥去了官服,绑了双手,垂头丧气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那中年妇人双目红肿,显然刚刚大哭过一场。她年纪已经不小,但皮肤仍光洁白皙,保养得相当不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她便是周默的姑母,谯尚之妻,小字七娘。
周默道:“姑母,事情你也都知道了,你有什么委屈,就尽管说出来罢,有侄儿为你做主,不必害怕。”
那妇人听到周默的话,想起今日种种之事,眼眶一红,又落下几滴泪来。
过了良久,她才道:“全仗张功曹舍命相救,我母女才得以保全,不至被那贼人玷污。张功曹侠义心肠,世所罕见,贤侄一定要好好奖赏张功曹才是。”
“这是自然。即便没有姑母嘱咐,我也会重赏那张嶷。”周默道。
“至于他……”妇人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夫君,心中固然十分愤恨,但她思考的东西,却远比愤恨要多得多,故而始终下不了决心。
周默道:“正所谓危难之际,方现人心,这谯尚只顾自己逃跑,丝毫没有把你们母女放在心上。该怎么处置此人,全凭姑母一句话。”
“亦或是,姑母心软了,想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无不可。毕竟这是你们的家事,小侄也不便过问太多。”
过了良久,妇人终于开口说道:“我看他手腕绑的太紧了,都勒出了血痕,先给他松一松吧。”
周默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命手下为谯尚松绑。
谯尚伏在地上,亦哽咽道:“多谢夫人。”
那妇人又道:“贤侄,姑母实在是不便开口。只是,我夫妻二人相处这么多年,除了今日一事,他对我还算不错。念及往日旧情,实在难下狠心,我觉得,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周默道:“我刚才说过了,给不给他机会,是姑母的家事,不必问我,还请自便。”
妇人道:“贤侄误会了。我所说的机会,并不是家事,是一定是需要贤侄你来开口的。”
周默愣了一下,皱眉道:“姑母是说,让我不再追究谯尚弃县逃亡一事?”
听到周默的话,妇人眉头一松,便道:“正是,如果不再追究,自是最好。即便问罪,还望贤侄能够多多说说情,哪怕罪减一等,也……”
未等那妇人说完,周默猛然站起身来,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姑母的要求,恐怕默办不到。”
“县中数万百姓,正是因为他谯尚指挥不当,又贪生怕死,才遭此劫难。如果不是我带人及时赶到,不知有多少人家房屋被烧,财物被抢?又有多少良家女子被贼人奸污?”
“姑母多亏有张嶷保护,才幸免于难。可你有没有想过,汝以县尊之妻,亦不免身陷险境,那县中千千万万的普通农家女子,她们面对贼人时心中的恐惧,姑母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感同身受吗?”
“人之自私,何至于此乎?”
周默失望地看了姑母一眼,摇了摇头,大踏步离开。
那妇人也愣在原地,亦不明白为何周默会如此大发雷霆。
在她的观念里,夫为妻纲,天经地义,纵使内心有再大的委屈,他谯尚可以对她不仁,但她却不能对夫君不义,这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为妻之德。
而官场之中,大族子弟之间互相联姻,互相提携,互相包庇,简直是再平常不过之事。后汉两百年来,除了个别政治清明的时代,难道不是一贯如此吗?若不是如此,又如何能显出这世家大族的高贵来?
另一方面,在她看来,自己之周家,夫君之谯家,等等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本就是人上人,怎么可以与一般黔首庶民相提并论?
你会因为踩死一只蚂蚁而落泪吗?你会因为吃鱼而感伤杀生吗?
如果你不会,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仆役丫鬟伺候长大,从未受过一天劳作之苦的贵妇人,又为何会对农田里劳作的那些脏兮兮又黑不溜秋的黔首女子感同身受呢?
……
《三国志·张嶷传》:张嶷字伯岐,巴西郡南充国人也,出自孤微,而少有通壮之节。山寇攻县,县长捐家逃亡,嶷冒白刃,携负夫人,夫人得免。由是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