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李木匠

李木匠今年八十六岁，从七岁起跟着父亲打下手，一生都在做木工，算了算，有八十年工龄了，成名过一时，但最终还是普普通通过了一世。

最早砍木头，锯木头，后来选木头，墨斗放线，做木枨，搭脑，渐渐上手做凳子，椅子，折背样，禅椅，玫瑰椅，交椅，后来又做木榻，桌子，雕刻，等等。

什么杉木、柏木、楠木、乌木、花梨木、檀香木、紫血檀、灵乌藤等等名贵木种都见识过。

按他的话来说，做了二十多年，就都熟了，一切胸中有数。这时候，木工可以说熟能生巧，什么都能做，做得还好看。

日常给人打家具，也帮道观、武馆这类势力修过殿阁楼台。

主人家给了料，提了要求，他心里就有了大致的模样，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不满意的。

这时候他赚了些钱，成了家。

后来，老婆孩子因为疫病全没了，钱财也花光，家道完全衰落，也再也没有女人看上粗糙又没钱的他。

陪伴他的，只有一手成了生活本能的木工手艺。

他用木工手艺排解忧愁，渐渐地，把一切的喜怒哀乐融入木工手艺当中，甚至每一斧头，每一锯，都做到排遣情绪而发。

这时候，他的技艺渐渐从熟，变得生涩起来，因为要想，总想要做一些比目前能做的，更高一些的东西。

这个过程很艰难，很多过去纯熟无比的东西，竟然变得不会做了。

连做把椅子都要抓断头发。

这时候他认识到自己的木匠天赋，有，但只有一些，普普通通，并不杰出。过去之所以能发达，是因为坚持。

他依然能坚持，继续做椅子。

不过，这时候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漂亮，而是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意味，让人觉得不够漂亮，不够干净。

慢慢地，人家就不来找他做东西了。

可是这不漂亮的椅子，坐了三十年，依然稳固如初，榫卯之间没有夹肉的现象。

现在苏轸坐的就是。

搬起来，往地上一放，椅子整体发出“当”的一声响，不像市面上买的那种，还没用两年，榫卯连接处松动，一坐上去乱晃，吱扭吱扭乱响，还夹肉，特别疼。

木匠活卖不了钱，家又败落，李木匠逐渐苍老，这个院子彻底沉寂下来。

他靠着打几把椅子，凳子，桌子，给到家具店里，赚些生活费。

这样的生活过了二十多年，他的手艺又渐渐好起来，不再发涩，又胸中有数了。

可他的年纪大了，又没有武者的健壮身体，别人也不敢把大活交给他。

他逐渐接受了自己将普普通通过完一生的事实。

现在，他只做些椅子和凳子，连桌子都做得少了。

闲暇时，喜欢拿把刀雕东西，雕女人像，然后拿给苏轸看，说是他老婆。又雕一男一女，这是女儿，儿子。

李木匠雕女儿和儿子的时候，苏轸在旁边一连看了两天，连饭都忘记吃了。

他在李木匠的雕刻里发现了一些让他有触动的东西。

说不出来但又莫名感受到的氛围，也许这就是意境。

苏轸现在跟李木匠学木工，并不仅仅是掌握一门技艺，得到28点功果，还想抓住这氛围，意境。

技艺的境界是相通的。

他那找不到确切前进方向，沉寂很久的刺剑术，因为李木匠的雕刻，又有了新的进步。

首先要有一种氛围，其次木匠要控制工具、木工手艺和木料……营造出这种氛围。

剑术也是一样。

武者，判断，力量的源泉，发力方式和发力链，距离，对手……营造出一种能够控制的氛围，情绪和外界交融的氛围。

这是从李木匠身上得到的启发。

可李木匠却不认为自己的技艺有多了不起。

他早接受了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木匠的事实。

一生没有因为木工手艺大红大紫过，赚了些钱，可还是无法挽救妻儿性命，也无法阻止家庭走向分崩离析，衰落到底层。

他现在除了木工活，就只有喝点小酒。

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底层人过的日子吗。

“苏轸啊，你天天待我这里干什么，也没说带点酒来。”

“你想喝酒啊。成，哪天我给你带两壶好酒。”

“我在乎你那点酒吗？我在意的是你没个闯劲。明明有那么好的武道天赋，却天天窝在家里，欺负几个丫头片子。没志气。”

李木匠不看重他的木工手艺，却很羡慕苏轸的武道天赋。

毕竟这个时代奖励的是武道天才，谁不想自己有好的武道天赋呢。至于木工手艺再怎么好，也不过糊口养家而已。

“我哪有欺负她们？”苏轸叫起屈来，“我那是在教她们修炼，和她们对练。”

李木匠絮絮叨叨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不要辜负了这么好的天赋。不好好利用，任凭它浪费，将来老了，和我这个孤寂老头子一样，那得多惨？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天赋，早就仗剑走天涯，山南海北闯上一闯了。”

“我怕死。”

苏轸半开玩笑地说道。

其实另一半来说，他是认真的。

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他，确实害怕死亡。几个人不害怕死亡，不害怕一切消失呢？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出去打生打死？

不去。

他来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两年，还没好好活过呢，先好好享受几年再说。

李木匠摇了摇头，不在继续说，专心打桌子。店家又下了六张桌子的订单。

苏轸在一旁锯木头，看李木匠打桌子。

很快地，李木匠又沉入到一种氛围当中。

在这种氛围里，他就是天工神匠，操控斧子、凿子、锯子……木枨，木腿，桌面，榫卯结构……敲敲打打，逐渐成型。

在苏轸心里，在合适的距离上，以合适的节奏，直刺，向前一步刺，弓步刺……各种剑术动作，直到摧毁了对面的剑客，台下鼓起掌来……

不，真正实战的剑术，绝不会这么凌厉的进攻，而置防守于如此简单的位置上。

还需要在进攻后迅速进入防守，以防备敌人的反击，同归于尽。

该出现的东西，都应该出现在该出现的位置。

苏轸边观摩李木匠的木工手艺，边反思他的刺剑术。

在不断的观摩反思中，刺剑术又有了点滴的进步。

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刺剑术会达到意境境界。

苏轸有这样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