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李唐之谶
兴宁坊南隅。
这里如今是两镇节度使安禄山的府邸，可在数十年前，却是节愍太子的东宫。
既然是东宫，却不是在太极宫内，因为当年李重俊虽然是太子，可宫中由韦后和安乐公主把持，这安乐公主还梦想着当上皇太女，同武后般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所以连太子东宫都被赶到了挨着东城墙的兴宁坊。
自景龙政变后，太子府内尸横遍地，整座府邸都被荒废弃用，直到安禄山受圣人垂爱，特将此府赐与了他，一来是显示天恩浩荡，二来是唯有武将才可镇压此府的凶气。
所以安禄山是全长安文武百官中唯一拥有宫殿的勋贵，连皇亲国戚们也不能，唯一能压他一头的只有寿王，当然也仅是曾经在母妃庇护下的寿王。
府门前两盏红灯笼醒目，时辰已近亥时，虽然这几日的长安延长了宵禁时间，但这片本就不热闹的地方早已没了生气，寒风掠街，竟然有一辆马车在府门前缓缓停下。
驱马的正是寿王伴读元真，他跳下马车看向眼前这座阴森的府邸，面色极其沉重，不同于往日，他今夜背剑在身，这时候马车里的人走了出来，虽然整个人都藏在披风中，但除了寿王还能是谁？
府里的人出门恭迎，元真随着寿王默默进府，或许是夜色昏暗，府里的建筑都只剩乌黑轮廓，因为安禄山常年在北燕，所以府里常住的下人也并不多，也就最近他回了长安，才有不少达官显贵前来走动，府里要论人气最足的地方，就属东院驻扎的那两百螭虎军了。
来到一处大殿前，领路的府中管事停下脚步，元真也目送寿王走进里面，那管事退走前盯了眼元真后背的剑，目光轻蔑。
寿王踏上大殿前的石阶，忽然顿住了脚步，这一刻他内心应该在想着什么，或许在抗拒着什么，但最后还是一步一步走进了大殿。
殿内没有点起任何烛火，全靠照入的月光带起点光亮，幽暗中可辨数个身影，上首坐着的人左手上戴着蕴龙扳指，只听他开口唤道：“清儿。”
寿王扯下帽兜，恭敬地向上首之人跪拜，因为他可是母妃的祖父，武家如今身份最高的人。
真武！
“想好了么？”真武慈爱问道。
寿王伏地不答。
这时候边上某个黑影进言道：“大事将近，尊上，是否将殿外之人杀了，以绝后患！”
“此人剑术不俗，要杀他会有动静。”另一个黑影反驳道。
提议杀了元真的黑影冷哼一声，他自信道：“真要杀他，凭咱们的本事他能撑过十剑么？”
“谁敢杀？除非踩着我的尸体！”
这一声质问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变得落针可闻，寿王面朝冰凉漆黑的地面，满脸愠色，此时展露的气势非寻常人等可比。
真武轻笑着甚感欣慰，这就是李家人的血脉，这就是武家人的血脉，这就是帝王家的血脉！要是寿王自小释放这面性格，或许前太子李瑛早已相形见绌，何必要惹得武惠妃出此下策？不过也不算晚，不算晚，因为马上长安就又是李武的长安了。
在场的黑影们当然不是忌惮寿王，忌惮的是他流着武家的血，忌惮的是坐在上首的真武。
殿外的元真早已感受到里面散发出的杀气，不过他担心的是寿王的安危，哪里会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大殿内的寿王护着自己的伴读，而大殿外的伴读对寿王不离不弃，无论大殿内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只要寿王没走出来，他就寸步不离，背后的剑随时准备出鞘。
“清儿，你知道你的母妃是因何而死么？你以为真是因为心疾？”真武起身走向了跪着的寿王。
“不重要。”寿王几乎以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呢喃着。
“李隆基好手段，借你母妃之手压制前太子，可惜是你母妃太急了，也是太相信李隆基了，他哪会念什么情，因为他最恨咱们武家！”
“不重要。”寿王继续呢喃着。
“所以他夺走了你的杨玉环，他这是要向天下昭告，他李隆基要绝了我们武家！”
“不重要。”寿王嘴上呢喃着，可面露痛苦，因为他一听到杨玉环的名字，心口就会痛。
“可没有我们武家，哪有他李隆基！”真武走到了寿王面前，垂视着他，“你只是拿回你本该有的一切。”
“李唐自背弃赤家开始，就深陷兄弟阋墙之谶，哪任皇帝手上是干净的？这一次，轮到你了。”
寿王却心如死灰，对真武的这几番话置若罔闻，他挺起身子后抬起头，与真武对视之下问道：“我只想问，为什么要杀长姐？”
真武避开了寿王的目光，他闭上眼长吸了一口气，最后说道：“你长姐跟你母妃一样，是为武家的大业而死。”
“为什么要杀长姐？”寿王重复同样的问话，布满血丝的双眼湿润，神色从哀伤变得愤怒，咬牙切齿。
“为了武家大业，你我都可以死。”真武异常冷酷无情。
“但是……”
“都不能白死！”
……
当寿王彷徨地走出大殿，元真什么都没问，两人在月色下悄然离开。
而大殿内的黑影们还在，真武摸着扳指说道：“不能让大神晴麻吕去花萼相辉楼。”
其中一个黑影走到殿中央，行礼应“喏！”
“大业即成，你知道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会让绣衣卫的棋子与你同去，栽赃大神晴麻吕与天羲教有染，大业面前谁都可以死。”
行礼的黑影应了句身死无妨，随后领命离去。
真武对着剩下的黑影们说道：“城北来了消息，说是那张不良去了阿不思的营地，安禄山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杀了他？”有黑影说道。
“交给安禄山来杀吧。”真武双眼望出大殿，虽然靖安司极有可能知道了阿不思的底细，但只要过了今夜，待明日太阳升起，长安城会像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
“不能让他与李泌见面。”有黑影担忧道。
真武早已胸有成竹，这些变数还无法影响全局，笑道：“阿不思那已经做了准备，就算明日李隆基派人去查也是无果，何况，张不良见不到李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