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信命
兴庆宫乃是圣人登基后翻建，扩占了相邻几坊，与北面的太极宫和大明宫呼应，被称为“南内”，如今已是长安新的政治中心。
兴庆宫被一道东西走向的高墙分为南北两块，北面是森严的宫殿群，南面则是供赏玩的园林区，偌大的南苑最重要的地方便是龙池，几乎占了南苑的一半面积，池畔坐落着几座建筑，与西南角的花萼相辉楼和勤政务本楼呼应，其中最为显著的便是沉香亭。
若花萼相辉楼是圣人与百官同宴的地方，那么沉香亭便是圣人与后宫享乐的私殿，它虽被唤作亭，规格却完全是一座大殿，临湖还有汉白玉雕琢的楼台，甚是壮观。
今夜是隆元节，全长安都会升起祈天灯，不过全城百姓在等龙池先升起祈天灯，已经快到钦定的时辰了。
龙池上弥漫着薄雾，池面已经飘满了莲灯，美轮美奂，同时在池畔候满了宫女太监，他们人手一盏祈天灯，只稍沉香亭楼台上升起最大的八宝祈天灯，他们就会点灯放飞，照亮整片龙池。
沉香亭楼台上簇拥着大批宫女，那盏大如帐篷的八宝祈天灯正在中央，由八名太监卖力抬起，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少年郎的笑声。
“小殿下，时辰快到了，该掌灯了！”一个老太监扯着公鸭嗓子正追着一个身影苦口道。
从身形来看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金冠红服，头上戴着鬼面，正追着几个身姿窈窕的宫女，一听之下倒乖乖停在原地，摘下了鬼面，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俊俏脸来，眉宇之间英气极重，五官精致如画，笑着露出虎牙，急道：“快些把本王做的祈天灯先拿来！”
众人听后四下观察，人群渐渐分出道来，一个红衣宫女抱着一盏特制的祈天灯出现，她脸上有别于一般宫女的傲娇，毕竟她现在是小殿下最喜欢的玩伴，身份自然不同，若未来蒙受小殿下的云雨宠爱，生个皇嗣那真是一步登天了。
她抱着的祈天灯是小殿下亲手制作，灯面所用的是极薄极软的绵纸，所以她只敢用掌心与之接触。
小殿下的身边人都知道他是要为寿王祈福，小殿下与寿王的关系，就如同寿王与汝阳王的关系。小殿下年幼丧母，是武惠妃相养在宫中，寿王待他自是亲如胞兄，备受圣人宠爱的小殿下在宫中无法无天，唯有在寿王面前乖巧懂事。
“皇兄，今夜嵬奴给你祈福了，等嵬奴长大了，再也不会让人抢走你的任何东西！”
老太监闻言赶忙作势要捂住小殿下的嘴，求道：“小殿下慎言，慎言啊。”
全长安抢走寿王东西的，不就是圣人嘛，那杨贵妃到底是个东西，还是不是个东西？
小殿下灿烂发笑，他根本不在乎说没说错话，就因为圣人这么做，他才没有参加之前的册封大礼，甚至都避着圣人不见，放眼全长安能为寿王如此出头的，除了咸直公主就唯有小殿下了。
“掌灯，掌灯！”老太监盯着全场的太监宫女们发令，这宫里最怕的就是流言蜚语，所以他可不希望小殿下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圣人宠爱那也只是圣人的宠爱，既能给你，就能收回！
太监们急忙点起八宝祈天灯，楼台上所有祈天灯也一应点灯，池畔的人一见此状也接连点起，转眼整圈祈天灯都亮了起来。
小殿下可没心思多看八宝祈天灯一眼，他只在乎自己的那盏祈天灯，见它在宫女怀里亮了起来，灯面上的图案透着光甚是好看，开心的欢呼雀跃起来。
“升天灯！”
老太监一声令下，八宝祈天灯携众灯腾空而起，惹来了龙池畔所有人的瞩目，他们一个个仰着头，心中也暗自祈福。
“快给我！”
小殿下召着宫女到跟前来，岂知变故突生，这祈天灯被吹进一阵乱风，曳着烛火把灯面给烧着了。
好在宫女反应机敏，也不顾烧伤直接用手拍灭，可灯面上还是烧出了一个乌黑大洞！
全场噤声，谁还顾得上祈福，个个变得呆若木鸡，没人会幸灾乐祸，因为谁都知道小殿下的脾气！
他可不真是嘻嘻哈哈的纯真少年。
这位抱着祈天灯的宫女缓缓抬头，她仗着这么多年与小殿下的相处，总觉得大不了被责骂几句，可当她与小殿下四目相对，瞬间心生恐惧。
只见小殿下阴着脸，哪还有半分天真烂漫，凶着脸冷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这可是本王为王兄亲手做的？！”
这位宫女双膝跪地，顿时苦苦哀求告饶。
“你得死。”小殿下咬牙切齿道。
沉香亭楼台上气氛肃杀，而在沉香亭内，正摆放着大坛大坛的美酒，负责守卫的监门卫十分纳闷，圣人在花萼相辉楼大宴天下，内侍省干嘛把这么多美酒搬到这里来。
画面再来到龙池的某处水面，除了色彩绚烂的莲灯，居然开始冒起泡来，不一会儿大批黑衣人浮出水面，他们悄然潜行向沉香亭。
龙池这有事突发，可外围的人只见祈天灯升入空中，欢呼声正从兴庆宫向长安的各个角落蔓延。
在宫内的某处有一片低矮建筑，这里是圣人赐给高力士的宫舍，这位高大将军位极人臣，连太子都亲呼一声“二兄”，诸王公主则敬称其为阿翁，那些驸马旁亲之类就得尊称为爷了。哪怕是圣人李隆基，也不直呼其姓名，而是喊一声“高将军”。
圣人在宫外赐了豪宅，可这位高大将军常年不住，就喜欢窝在这宫舍，方便常年陪伴圣人左右。只有等迎来节庆的日子，高大将军才回府享乐个几日，那么长安城的百官可就会蜂拥而至，高大将军虽不是鸿理天下的右相，但谁都差他在圣人耳边美言几句直达天听，就算听些宫里的消息来，那也是对官途至关重要。
可惜高大将军无心与百官交好，能进大将军府的人少之又少，坊间传言，就算进府让高大将军吐一口唾沫，那出来了也是长安红人。
据说大将军府里置了一口铜钟，旁人好奇此物发声如何，高大将军笑言击之需白银千铤，岂料愿掏钱敲钟者络绎不绝。
谁都知道进府敲钟的目的为何，高大将军自然恪守臣子本分，身为内臣几乎不与外臣干政，这也是圣人如此厚爱的缘由。
不得不说玄宗与高力士在历史上也是一对君臣楷模，将来安禄山攻取长安之后，高力士也追随圣人西逃，两人经历了风云诡谲的马嵬驿兵变，后来艰苦生活在蜀地，在圣人回长安不久后驾崩，这位高大将军竟也悲痛咯血而死。
当然这是后话，此时的高大将军正端坐着，在他面前正跪着绣衣卫百虎杨钊。
外面有个宦官喊了声“爷爷”，这是提醒高力士该动身前去花萼相辉楼了，祈天灯已起，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高力士“嗯”了一声，接着对跪着的杨钊说道：“贼人不显，事有囫囵。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所以一定要等到他们动手了才行，可隆元节事大，你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杨钊面色沉重，边听着边趴低了身子，内心一定表示压力好大。
“若事有差池，你我的命那就到头了。”高力士话说得不重，但力道不轻，事关生死却如此坦然，不愧是看透朝局数十年的人物。
杨钊撑地的双手有力，如今靖安司因李泌失踪而停摆，今夜唯一能做上大事的唯有绣衣卫了，他杨钊要是一战成名，受圣人器重，那么借贵妃之势必能一步登天！
“斩了武孽，你杨家就可取而代之了！”高力士倒也把话给挑明了，这也是为了给杨钊打上一口鸡血，对什么人说什么话最有用，常年陪伴在圣人身边的高大将军自是最有心得。
果不其然，对权势最向往的杨钊挺起了胸膛，要是有人威胁到他的性命，他会毫不犹豫缩起头来，可要是有人要断他官途，他伸头哪怕是要挨刀也必须要拼个你死我活。
毕竟杨百虎的人生格言只有短短五个字，富贵险中求！
但生性多疑的他心底里冒出了一个念头，高力士自小受武家恩惠，若不是武后也绝不可能到达如今地位，虽说高力士几乎没有理由替武孽卖命，可人心难料，毕竟寿王可是武家如今唯一的帝王血脉。
其实杨钊心中如此无端猜想，面上却保持原样，岂知还是被高力士识了去，直喝一声：“放肆！”
杨钊如中雷击，惊惧交加，惊的是自己如此心性怎还是被识破了，惧的是如此腹诽必交恶了高力士。
外面的两个宦官顿时悄声闪了进来，从他们的气息步伐不难看出是内侍省的高手，好在高力士使了个眼色，两人这就又躬身告退。
自以为在官场已经混成狐狸的杨钊完全慌了，果然在真正的居庙堂之高者面前，
他这点道行真的还只是菜鸡。
高力士并没有发难，反而是语重心长道：“武家虽对我有恩，可我的命是圣人的，你以为我近来做的这些圣人不知么？你以为圣人真的对长安的局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圣人信我，我命如信，而我如今也信你！”
“内卫司里千虎百虎多了去了，为何我选中了你？是看出你小子虽有精明，却内含忠本！时间不多了，好好去办吧！”
听完话的杨钊楞了两息时光，醒转过来赶忙叉手应了声“喏！”
他郑重拜谢，内心却只存了一个念头，如今自己不也信着张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