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高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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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猎鹰之影

老兵的话语一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以前并非没有听他说过这些事情,但过去听和现在听,却还是存在本质差异的。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这辈子都只打算在某些军营或者岗哨里混吃等死,在如今这个战争一次没有,小冲突偶然发生的年代,能够参与一次由法委会或国家组织的,针对某些魔法生物的围猎行动,都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履历了。

至于像老兵这样,真的参与过与沃特尔人的战斗,并且全身而退的案例,完全就是军营当中的异类。

士兵们并非觉得他在吹牛,只是单纯的不想听,也不愿意去相信。

但在这种时刻,大家都改变了态度。

长久的和平、稳定局势让这些稍稍经过训练,便抱着武器成为士兵的青年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最真切的危机,于是之前那名年轻的士兵咽了口吐沫,开口说道:“亨利,再说一些吧?你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听见年轻士兵这样问,又见周围的同伴都看向自己,老兵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终究没有说出什么嘲讽的话,伸手拿起水壶狠狠地灌了一口,随后便说了起来。

“我曾经在伊萨河营地待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那很远啊!伊萨河不是在北边么?”

“是距离这里很远,它从高原上一直流下来,然后就拐了个弯,一路向着北,在穿过提奈城、雄鸡城以及落叶堡后就汇入了大海……我就是在雄鸡城出生的。”

老兵一边回忆,一边叙述道:“伊萨河营地就设置河流转向的附近,你们应该都知道的,咱们国家与沃特人对于那片地方的归属一直谈不明白,又因为河流过去老改道,就算谈拢了,也很快就会出新的问题。”

“不是说法委会的老爷们一直在帮忙调停么?”

老兵瞪了那说话的士兵一眼:“调停个屁,但凡他们的调停真的有用,也不至于这么些年了那里还整天死人……你们想想看吧,两百多年,以前那里可还在用附着了魔法的钢弩对射,现在都用上结晶铳啦!”

他的话语虽然无奈,但听起来却也颇为滑稽,于是一群人登时都发出了笑声。

老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待笑意过去,他才接着说道:“说来可笑,我经历的那几次冲突,起因都很扯。”

“最开始,是我们这边的一个毛头小子发现了河里的一只水獭,他馋那玩意的毛皮,所以就取了弩把它打了,结果尸体却一直往河中心飘,他着急啊,就脱了衣服想去捞,结果才入水没多久,河对岸的高原佬就给他也来了一下……”

老兵耸耸肩:“他就这样和那水獭一起作伴去了,顺着水流往下飘,然后我们这边的人就朝对岸射击。”

“他们不警告么?”

“警告什么啊,我说过的,沃特尔的士兵就像是没感情的木偶,他们虽然也会流血,疼的时候也会哼哼,但脑袋和眼睛里都只有命令,他们的条例里说过,只要看见任何‘试图渡河的人’都作为间谍处理,那个傻小子的行为本就是在找死!”

老兵摆了摆手:“没多久河流枯水,一些浅的地方就能走过去了……一般那个时候,双方的测量师会开始重新量定边界与河道,好让双方的官老爷们坐下来好好聊聊,但那一次测量出现了问题,双方有好几条结论拿不稳,闹着闹着,就上手了。”

说着,他微微侧头,借着旁边的光线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那上面有一道非常狰狞的伤疤:“后来的事情发展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一个早上,我突然就被拽了起来,刚抵达河边,就看见一小股沃特尔人正在朝我们前进,就像传说中的那样,他们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铁盔,背着剑,端着结晶铳……”

“所以很多人都说,沃特尔的士兵比我们强得多,是真的?”

这一下,没等老兵说话,旁边的其它士兵就帮腔了:“妈的,我们算个屁的正规士兵?结晶子弹都给我们拿去打鸟了,死人一个没见过,要我说,能在这破地方站岗都算是到顶了!”

话糙理不糙,于是这帮颇有自知之明的士兵们登时哄笑起来,而那名在伊萨河营地待过的老兵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从一名士兵那里接过了递来的卷烟,随后取出自己老旧的打火器,“咔嚓咔嚓”地拨弄了起来。

终于,烟卷点燃了,虽然有些潮,但在这样的夜里能够抽上一支烟,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老兵呼了口气,于是烟雾便随着他的呼吸一起缓缓流入了黑色的夜空:“要我说,大家也不必太紧张。如果真要打仗,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货色上前线,就我们这样的,去多少都……”

老兵话语的后半截,被一声闷响吞噬了。

在士兵们惊骇的目光当中,那颗叼着烟卷,带着笑容的尖酸面孔在岗哨的灯光中彻底定格,有什么东西直接穿过了他的脑袋,血液喷溅在了后方的柱子与墙壁上。

老兵的躯体颓然倒地,而那才吸了一口的烟卷,则无力地跌落下来,在地面上轻轻地滚动了两下。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有几道轻微的嗡鸣自黑夜之中降临,于是岗亭之中,两名正在试图观察情况的士兵立时毙命!

“敌、敌……敌袭……”

之前那名最活跃的年轻士兵被吓傻了,但他好歹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于是他慌里慌张地拨开了自己死去同伴的尸体,从角落里拖出了一台手摇式的魔法警报器,他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只要将事先备好的魔法结晶塞进凹槽,然后快速转动侧面的曲柄,就能够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按理来说,每一个岗哨当中,都有一台类似的警报器,除此之外士兵们也都配备了用于示警的哨子,但为什么自己一点警示性的声音也没听到?是魔法么?

士兵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哆嗦着将一块准备好的魔法结晶嵌入了警报器的凹槽,随后便握住了曲柄,开始用力摇动。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终于在响起,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在这如此明显的警报声中,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属于友方的回应,黑夜所给予他的回答,只有一声又一声的闷响,以及一具具倒下的身影。

附近传来了零零散散的几声结晶铳射击声,但随着袭击者们新一轮的射击开始,那些敢于还击的士兵也很快失去了声息。

作为岗亭当中的幸存者,这名年轻人已经失了分寸,他无法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于是在又摇动了两下警报器后,便颤抖着抓起了自己的结晶铳,他缩着身体来到了边缘位置,小心翼翼地透过设置在墙面上的观察孔向外窥探。

于是,之前老兵所描述过的画面,真切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见,一个又一个笔挺的黑色身影正从树林当中走出,他们抱着形似结晶铳的武器,踏着无声的步伐,于那极度反常的寂静当中,朝着自己的方向快速推进,而在他们的身旁,则有一个身影异常显眼。

那是一名施法者,他右手拄着手杖,左手则捧着一本摊开的法术书,法术书上散发着黯淡的黄色光芒,这让他在黑夜中变得无比显眼。

就像是知道有人在窥探自己一样,那名施法者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起了自己的手杖,就这样指向了远处年轻士兵藏身的岗亭。

在黑夜的凝视下,被法委会简单命名为“重压”的河谷级杀伤魔法直接作用在了岗亭的上方。

就仿佛被无形的巨人狠狠踩了一脚那样,整座岗亭在刹那间崩毁坍塌,而那道惴惴不安窥探外界的目光,自然也被彻底掩埋、碾碎于其中。

这或许并不算是正式战争的开始,但却是死亡之神在梦醒前无意间露出的微笑。

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孤狼岭在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

对这一行动拥有知情权的不过寥寥数人,除却恩斯特家族的几名重要掌权者外,能够知晓这一行动安排的,便只有几名高级军官而已,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即均与恩斯特家族有着密切的联系……

多年以来,恩斯特家族的痕迹早已深深地渗透进了沃特尔王国的各个领域里,其中军队,毫无疑问是他们的扎根之地。

尽管拥有“三爪猎鹰”之称的王国元帅泽克·恩斯特已经退休,但其本人的风格、魅力以及战术思想,仍旧在深刻地影响着沃特尔王国的军人们,而高原猎兵团,则是泽克元帅“新战术”思想最为具象化的体现。

“先生们,毫无疑问,计划实行的非常成功。”

在已经改换了主人的孤狼岭军营中,一名身穿深色大衣的猎兵团军官对着自己的同伴露出了笑容:“这是新式枪械与魔法真正意义上的一次战术配合,正如各位所见,结果非常完美……可以预料,在短时间内,那些平原上的懦夫们将完全无法摸清我们的进攻节奏。”

说罢,他转头看向了一名头戴风帽,身形笔直的男子:“克劳茨先生,您的魔法与创意都非常完美,我将会在后续的报告中对其进行细致整理与分析,用不了多久,王国勋章就会挂在您胸前了。”

“过奖了,其中仍有不少漏洞,纸面理论与具体实施存在偏差,但我会尽快将其完善。”

法师克劳茨的胸口悬挂着一枚金属徽章,其绘制的是狭长陡峭的河谷图案,这表明了他的身份——法委会的河谷级法师,只不过现在,这枚金属徽章的外侧还包裹着一层黑金色的镶边,那是沃特尔王国的国色。

这便意味着,克劳茨已经改换了自己的效忠对象。

“我需要去检查营地的防护仪式,天亮时,德兰人可能会进行例行联系以及探查,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说完,克劳茨便朝着屋内的其他人点了点头,拿起了自己的手杖与魔法书朝外走去。

在法师离开后,房间内的人们均稍稍松了口气。

哪怕是猎鹰团的成员们,也仍旧不太习惯与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师们直接沟通。

之前那名军官扯了扯自己大衣的领子:“克劳茨先生人还是不错的,对吧?”

他抬起手,在桌面上用力地敲了两下,随后说道:“那么现在,我们便需要开始等待了。先生们请原谅我再重复一次,我与诸位都忠于王国,但我们来到此处的目标并非为了彰显王国的威严。”

“在接下来的四天内,无论外界发生何等变化,我们都只需要遵循一个命令——保持低调,固守孤狼岭,直到后续命令抵达。”

在其话音落下的刹那,一众人员纷纷肃立,表达自身决心以及忠诚的话语亦是脱口而出。

“赞美高原之鹰!”

军官点了点头,他摘下自己的帽子,将其放在了桌子上:“解散。”

那枚镶嵌于军帽之上的沃特尔高原巨鹰徽章正闪烁着寒光。

……

在刚刚过去的夜晚,塞伦城中爆发了一次骚动。

或许是白天演讲的缘故,又或许是外界传来的,有关高原诸国军事演习的新闻对城中的居民们造成了严重的刺激,这些以德兰血统为主的塞伦城居民们纷纷走上街头,他们从南向北,由东向西一路前进。

反对战争,反对挑衅,乃至反对沃特尔王国的口号声接连不止。

修格站在窗前。

此时天光微亮,城中的骚乱却仍未结束,商队们所在的这片区域姑且还算安静,但罗维广场的方向,却隐隐有火光与浓烟传来,如此的事态发展几乎完美地印证了他之前的不安预感,但修格却完全没有办法为自己的“先知先觉”而感到开心。

“或许……当初我就该力排众议,写一个足够温暖足够理想化的热血冒险世界观。”

修格这样想着,却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现在再去后悔,也已经太迟太迟了。

他微微后退一步,于是在宅邸的灯光下,他的面貌又一次映在了前方的玻璃窗上。

只不过……

在这玻璃镜面里,修格的形象变得不甚分明。

他的身影与面容在其中不断震荡变化,显得格外扭曲,时不时的,他还能看见自己镜像的面容被黑色的阴影所覆盖,就仿佛站立在这里的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活人,而是一个游走、飘荡于人世间的漆黑幽灵。

“恩斯特宅的幽灵……呵,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一定给自己换个有品位的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