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进号:改变世界的伟大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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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诞生
PART ONE:Life

第一章:橡树之子

1:Acorns

“奋进”号的生命诞生于几英寸深的地下,具体何时就无从考证了。在那里,随着夏日的退去,秋天的到来,一棵橡树从橡子开始了它的生命历程。

橡子是一个囊状物,外附一层蜡质,起到保护作用。橡子的内部存储着遗传密码以及充足的营养物质、鞣质和重要的油脂,这些能在橡树脆弱的生命初期为其提供滋养。九月,橡子开始在泥土里缓慢发育,直到两周后,它的外壳才会裂开。橡子的内部第一次暴露于外,橡子的内核呈赭黄色,与外壳红木般的深褐色形成鲜明对比,外壳在受压时会开裂。橡子开始向下生根,细小的根须像探针一样搜寻着水分和营养。到了十一月,当地表的泥土上霜时,橡子的外壳就完全脱落了。取而代之的是茎的最早萌发,茎冒险向上伸展,寻找光线。

四个月后,橡子的外壳被彻底破坏丢弃,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这株孱弱的植物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它的茎。茎继续向上生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个月。当四月的阳光开始变得温暖起来,幼小的植物穿破了土壤,它看起来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苍白而空灵,就像一部老掉牙的恐怖电影里从坟墓里伸出来的一只骷髅臂。几天之内,这种苍白的颜色就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蔓延到整株植物的生机盎然的绿色。去年秋天的橡子不见了,在这个位置长出了一棵橡树幼苗,或者说是一根橡树萌发枝:高两英寸,顶部生出一对螺旋上升的叶片,向着阳光倾斜和旋转,兴奋不已。此时,它已不再依靠种子存储的能量,而是在阳光下进行光合作用,森林的地表又增加了一个新的成员,它在荆棘、蓝铃花和栎木银莲花中若隐若现。更多的叶子冒了出来,对那些贴着它研究的人,橡树苗已然展现出人们熟悉的裂片形状。随着盛夏的到来,这些叶子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很快,小橡树就在花丛中脱颖而出,暴露在野兔、田鼠、牛或鹿等食草动物面前。但除了这种危险外,它的未来充满希望。

没有人知道,为“奋进”号提供船材的那些橡树到底长在哪里。托马斯·菲什伯恩是惠特比造船厂的老板,“奋进”号就是1764年在这里建造的,但关于造船用的橡树来自哪里,没有留下任何记录。或许这些记录文件已经丢失或损毁,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有些人猜测,这些橡树长自波兰中部大雪覆盖的森林。这些橡树在寒冷的大陆性冬季被砍伐,木材沿着维斯瓦河向下游漂流到港口城市但泽,在但泽被出售后,装进前往英国的商船船舱中。经由昔日航行着汉萨同盟12—13世纪中欧的神圣罗马帝国与条顿骑士团诸城市之间形成的商业、政治联盟,以德意志北部城市为主。15世纪中叶后,随着英、俄、尼德兰等国工商业的发展和新航路的开辟而转衰解体。肥胖的柯克船汉萨同盟各都市进行贸易时喜欢用的船种,大航海时代北欧体系船只中最为发达的船舶。的古老固定航道,商船穿越波罗的海,小心翼翼地驶过分隔丹麦和瑞典的海峡,进入一片被称为“德国海”的缓慢流淌的广阔水域,然后驶向英国东海岸。

来自利物浦的造船师罗杰·费舍尔提出了不同的理论。1763年他写道,“北雅茅斯、赫尔、斯卡伯勒、史托顿、惠特比、桑德兰、纽卡斯尔和苏格兰北部海岸”的东部造船港主要从与特伦特河和亨伯河接壤的肥沃低地获得橡木。就在罗杰·费舍尔写下这段话后不久,建造“奋进”号的橡材就将抵达惠特比造船厂,因此费舍尔的观点颇有一些道理。但不偏不倚地来看,考证得越仔细,这种说法听起来就越不可信。费舍尔住在英国西海岸,他自己承认对东部港口的航路知之甚少。他搜集的所有资料都是第二手或第三手的。

费舍尔这么写还有别的目的。他写的一本关于英国橡树的书《橡树之心:英国的堡垒》于1763年出版。那是被载入英国史册的一年,就在这一年,《巴黎和约》的签订结束了英法七年战争。在这场冲突中,英格兰的林地遭到过度砍伐和破坏,其原因是政府下定决心要为日益壮大的英国海军提供补给。和他之前的许多人一样,费舍尔对这种大规模破坏感到非常寒心。他在英国到处都可以目睹这种景象。英格兰故国的森林、树木、丛林和狩猎地正在逐渐消失,他在《橡树之心:英国的堡垒》一书中悉数记下了这些,以此存证。木材贸易的联系人告诉他,英国“百分之七十五”的林地已经“在这五十年里消耗殆尽了”。斧头所向之处,肆无忌惮。在河谷和阳光明媚的南部田野,在威尔士和古老的内陆森林,同样的悲剧也在上演着。

在费舍尔看来,这个国家已经走到了介于德行纯朴的美好过去和一片荒芜的凄惨未来之间的转折点。为了突出他这本书的主题思想,费舍尔唤起了不久以前的一幅景象。他勾勒出一位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土地所有者,这位土地主“有些厌倦了享乐”,想“抽身而退,静心休养”,在他广阔的森林里悠闲地漫步。这是贺瑞斯古罗马诗人,他在吸收古希腊抒情诗的基础上,用拉丁语进行诗歌创作,并把古罗马抒情诗创作推向了高峰。追求的理想,一种远离城市烦恼和干扰的自由自在。费舍尔用语法上的现在时态来增强这种失落感,他描述了这是怎样一种情形:

各种各样的场景让他低迷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在一棵顶部枝叶茂密的橡树枝头上,相距不远的乌鸦和画眉彼此啁啾着,就好像在祝福它们的恩人。再往前面一点,失去伴侣的斑鸠发出哀伤的鸣叫,直到附近树林的回声穿过寂静的空气,快乐的一对又重新结合在一起。多样的变化描绘了在茂密的橡树林和生机勃勃的植物中度过的愉快时光。国家的美好前景使他心旷神怡。

似乎预见到蕾切尔·卡逊美国海洋生物学家,其著作《寂静的春天》引发了美国以至于全世界的环境保护事业。的《寂静的春天》会在两个世纪后诞生,罗杰·费舍尔描绘的是一幅同样的失乐园景象。不过,最近的学术研究表明,橡树问题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严重。费舍尔很可能感受了这样一种形式的环境恐慌,即一半是目睹的,一半是感觉到的,这种类型的环境恐慌在未来的岁月里会越来越普遍。在18世纪60年代,像他这样的态度掩盖了一个历史真相。18世纪中叶,当托马斯·菲什伯恩在四处寻找可靠的木材时,橡木可能并不充足,但还是有很多。

英国的橡树千姿百态,有的年代久远,有的扭曲盘绕,有的参天而立,有的树枝粗大,像巨人的四肢一般伸展着。几乎英国每个教区都有自己钟爱的橡树类型,而这些橡树也就成为当地的一个永恒的景观。18世纪60年代,当牧师兼博物学家的吉尔伯特·怀特开始记录汉普郡塞尔伯恩的自然历史时,他首先从描述英国乡间的橡树着手。吉尔伯特怀着悲伤的心情记下一棵“古老的”橡树,它矗立在偏僻小村塞尔伯恩中心位置的一片绿地上,旁边紧挨着教堂。这棵橡树“低矮敦实,巨大的树冠水平伸展,快要把整个村子都罩住了”。几个世纪来,它一直“给老老少少带来欢乐”。教区的村民用石阶把它围拢起来,把椅子放在周围,让这里变成了“夏日夜晚非常惬意的纳凉地”。村里的长辈习惯聚集在塞尔伯恩橡树下进行“严肃的辩论”,而年轻人则“在长辈面前嬉戏跳舞”。

还有一个类似的故事来自于吉尔伯特·怀特同时代的牧师约翰·卡伦爵士,他在他的《萨福克郡霍斯特德和哈德威克的历史与古迹》(1784年)开头一段中描述了教区橡树。卡伦提到一棵名叫“福音橡”的“雄伟之树”,这棵树“矗立在一座山丘上,前面有十分开阔的景色”。在他一年一度的“巡游”活动中,卡伦和他的信徒们会在树荫下停下来,“对一个富饶而文明的国家进行范围相当广泛的调查,反复诵读一些适合这个场合的祷文”。不只是卡伦会这样做,虔诚的教区民众也会聚集在这棵乡间的橡树下。这一幕鲜明而生动,代代相传。一千年前,盎格鲁–撒克逊人被埋在挖空的橡树树干里。人们把橡树叶别在外套上以示忠诚,并把橡子放在口袋里以求好运。

如果人们把橡树蕴含的潜能视为一种象征,那么他们同样会崇拜橡树的力量。没有其他树可以和橡树媲美。一则深受欢迎的古老故事讲述了古希腊克罗顿城邦的米隆。“米隆力大惊人,在历史上非常有名”,18世纪60年代有一本书这样记载着米隆在古希腊奥运会上六次夺冠的故事。“据说他肩上扛着一头四岁大的公牛绕行整个体育场一圈,接着一拳就把这头牛打死了,然后在一天之内吃了它。”米隆的死颠覆了这个故事。米隆发现一棵老橡树,为了炫耀力量,他试图用手把它撕开。当米隆抓住那棵树时,他的双手被紧紧夹住,一瞬间,那棵橡树把古希腊最强壮的人变成了最悲惨的受害者。由于无法脱身,米隆被一群狼撕成了碎片。

人们无须通过知晓米隆的故事来认识橡树的力量。他们只需要环顾四周,看看那些映衬着美丽风景的大庄园宅邸和大教堂,看看那些塔楼和桥梁,看看那些包括磨轮、木桶、木棍、匕首和木杆等在内的上百种日常用品。这些年来,人们像卡伦和怀特那样去欣赏教区的橡树,目的是为了唤起自己对宁静与沉思的向往。卡伦和怀特都对大自然深深着迷,他们可能已经意识到,一棵橡树的力量来源于它的形状。一棵长成了的橡树,其冠幅可达树高的三倍。一月份的某一天,当橡树的叶子脱落时,你便可以看到它的真面目。橡树站立在那里,弯弯曲曲的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展。当风猛烈抽打这些树枝时,它们就像撬棍一样在空中摆动并拉紧,将自然界的力量聚集起来。这些力量被向内引导,从萌发的芽尖,到最细小的树枝,然后沿着粗大的树枝回到树干。这种运动会产生巨大的应力,当时速六十英里的风刮向树木时,产生的应力相当于二百二十吨重。橡树和大自然一样,寻求的是平衡。面对疾风,橡树的反应是让自己的树干变强,让纤维变硬。

霍斯特德和塞尔伯恩的橡树就是这样,其他珍贵的英国橡树也一样,比如康沃尔郡的达利橡树、林肯郡的鲍索普橡树以及舍伍德森林的大橡树。在一个快速变化的社会,这些橡树成为联结过去的强大纽带。历经时代的变迁,这些橡树永远挺立在那里,它们从中世纪一路走来,俨然成为不老的坚忍圣物。但真正使这个国家变得伟大的橡树并不是这些,而是那些曾经年轻的橡树,树龄在五十至一百五十岁之间。它们一茬茬儿地被砍伐,用来建造可长久使用且必须坚固结实的任何东西。正如剑桥大学生态学家奥利弗·拉克姆后来所说,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让英国成为一个“年轻或还算年轻树木的终结之地,这就像一个人才三十岁就被迫执行安乐死”。

据估计,用于建造“奋进”号的船材来自两百棵长成了的橡树,这些橡树为船体内的大型结构肋材提供原材料,包括底肋板、复肋材与肘板、船体的所有外板以及大部分内部装饰板材。在《橡树之心:英国的堡垒》一书中,罗杰·费舍尔可能无法准确地提供建造“奋进”号橡树的来源地,但他介绍了一种方法来推测这些橡树被砍伐时的树龄。“一般认为,至少要一百年橡树才能完全长成,”费舍尔写道,“长成后继续维持这种状态一百年,之后一百年内逐渐老化。”这条经验法则随后会在罗伯特·格林哈尔希·阿尔比恩哈佛大学第一位海洋历史教授,他激励了美国两代海洋历史学者。的《森林和海军强国》(1926年)一书中进一步得到印证:

何时砍伐橡树是木材种植者面临的主要问题之一。这里有一个所谓的“心理最佳时刻”,即在这个时间段内伐树会比在其他任何时候带来更多的利润。请牢记,橡树的生长周期非常缓慢,要到八十至一百二十年时橡树才能进入成熟期,此时树木的直径可达十五至十八英寸。在此之前把橡树砍倒做船材是无利可图的,因为橡树要等长成参天大树时才有附加价值。而超过了成熟期,橡材老化的风险就会飙升。

这从一开始就搅乱了“奋进”号的故事。如果追溯“奋进”号船材的来源,便需将故事的开头从1764年推行重商主义的英国向前推到一个世纪前宗教更为狂热的时代——“快活王”查理二世治下走向复兴的英格兰,这样就会撼动整个故事的时间脉络。在那个时代,查理二世奉行享乐主义,大肆复辟封建王朝。

橡树一直深受英国人喜爱,但在英国历史上还没有哪个时代能像查理二世在位时那样崇拜橡树。人人都知晓查理二世的故事,自然也就知晓斯图亚特王朝。1651年伍斯特战役后,查理二世险些丧命英国议会手下,从战场侥幸逃脱后,他藏在了什罗普郡和斯塔福德郡交界处博斯科贝尔庄园的橡树枝上。奥利弗·克伦威尔的士兵们在那棵橡树下徘徊搜查,这一天,查理二世过得提心吊胆。在他最凄凉无望的时刻,橡树向他伸出了幸运的枝条。1660年重返英国恢复国王身份后,查理二世将这个故事运用到了极致。他指定每年的5月29日,即1660年他返回伦敦的日期,为全国性的庆祝日——栎瘿日。到了这一天,浩大的游行队伍穿过伦敦城,人们穿着打扮成橡树模样,代表着“在一片长着皇家橡树的广袤树林里,他们的国王在博斯科贝尔庄园奇迹般地逃脱”。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英国各地的城镇都挤满了皇家橡树酒馆,在那里,人们可以一边喝着伯顿啤酒,品尝着柴郡干酪,一边诅咒法国人,感觉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有英国味。

从起源上说,“奋进”号最初来自提供造船橡材的橡树的橡子,而这些橡子在萌芽时,正是橡树被提升为一种爱国符号之际,这样的观点非常吸引人。并且,如果说英国在17世纪60年代刮起了一股普遍颂扬橡树之风,那么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人们开始试图从科学角度解释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橡树变得如此与众不同。这场运动的领导者便是约翰·伊夫林,他是英国皇家学会的创始人之一,头脑聪明,对事物充满好奇心。现代人提起伊夫林,最先想起的便是他的日记(伊夫林的日记多记述冷血的事情;而与他齐名的塞缪尔·佩皮斯英国托利党政治家,其在1660年到1669年间写下的生动翔实的日记,被认为给后人提供了英国复辟时期社会现实和重大历史事件的第一手资料和研究素材。,其日记的内容则非常温情),但在17世纪60年,让伊夫林声名显赫的是他出版的一本书——《森林志》(又名《林木论》,1664年)。

《森林志》将古典思想、伐木技艺、民间传说和细心观察结合在一起,既新颖又富有说服力。收集这本著作的素材时,伊夫林集思广益,不仅依靠自己的学识,还求助一大批有哲学天赋的记者,把大家的聪明才智汇聚在一起,互通有无。他的雄心壮志是对英国树木展开全面调查,突出实用性,解释各个物种的特征,并给出树木的培育方法以及如何转化为实用优势。伊夫林很自然地先从橡树着手。他尝试着给橡树起了几个科学名称即物种的学名,以拉丁语作为载体,以林奈提出的双名法进行表示。。其中一个学名来自拉丁文,为“Robur”,表示“力量”的意思。接下来是第二个拉丁文学名,为“Quercus”。不论哪种学名最好,伊夫林都把英国橡树划分为独特的几个“种”。一种英国橡树是“栎属森林生种”(Quercus sylvestris),这种橡树“木质坚硬,具有黑色纹理,橡子较小”。伊夫林简略提到了一类被称为“土耳其栎”的橡树,这种橡树“外形优美,除此之外无他”。伊夫林认为最有趣的是“栎属厄巴纳种”(Quercus urbana),这种橡树“树干更为笔直,植株干净,材质较轻,最适合做造船用的肋材”。

想要促进橡树的生长,伊夫林说明了橡树生长或“扩大”所需的空间,栽植、培养和移植的理想条件,以及用荆棘或木桩围绕树苗的重要性,以防止树苗被牲口糟蹋并保护树苗不被“大风吹袭”。伊夫林建议,橡树成长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们所处的环境。他警告说,“空气就像水和土一样扮演着母亲或护士的角色”,因此,他建议种植者要警惕“各方面”的“不友好”,比如山顶的劲风。树木“生长在山的向阳面比生长在背阴面的长势更好,后者的树皮往往坚硬、发暗,更为粗糙且长满苔藓”。但是,如果提前考虑各种因素并耐心地等待,树苗终有一日会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橡树,它会伸出双臂欢迎你的到来,这将是一幅多么令人“心醉”的景象。

伊夫林的《森林志》有一章是“关于早于橡树的物种:榆树、山毛榉、白蜡树、栗树和其他大约四十个物种”,与其他章节关于土壤、种子、播种和疾病的内容结合在一起,最后于1664年结集出版,而整整一百年后,“奋进”号启程远航。《森林志》是伦敦新皇家学会为促进自然知识普及而出版的第一本书。这本书抓住了时代的脉搏,充分利用了橡树的时尚与流行,并将其与内战后的一项爱国事业(恢复英国林地)相结合,以恢复战争过后国土的生机。正是出于这种期待,英国七百名公民以个人名义订购了这本书,两年之内,该书的第一版就有超过一千本被“买下并广泛传播”。伊夫林在第二版的前言中不加掩饰地写道:“这本书的销量非常惊人。”

《森林志》一书的问世产生了很深远的社会影响。这本书以实践性和爱国性的优势,为以传播知识及经验为目的的科普工作提供了一个典范。此外,这本书还说明了橡树和任何其他生物一样,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这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完美橡树”这一概念的出现。英国橡树林立,长期以来一直被认为是上帝赐予英国人民福祉的确凿证据。但橡树遍布英国的意义远不止于此。英国的气候具有某种特质,这赋予了英国橡树无与伦比的品质。伊夫林这样断言:“我们英国的橡树要比法国橡树好太多了,法国橡树既没什么太大用处,相比之下也不是很强壮……希望我们英国的橡树能够经受住当地春天的气候和恶劣环境。”这种森林培育的仇外心理将持续几个世纪。18世纪50年代英法七年战争期间,有一本书曾经这样宣称:“私掠船的船长非常小心谨慎,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冒险将他们像蛋壳一样脆的侧面对着我们英国橡木船的。”

但是,在所有的橡树中,最好的橡树在哪里呢?伊夫林在《森林志》中已经清晰地表达了他的偏爱,他非常肯定地说:“如果让我选择橡树的生长地,那么我会选择这样一些地方,比如最好的奶牛牧场,或山地草甸,这里的霉质土壤肥沃且优良(萨福克郡就是一个极好的佐证)。”或许这就是后来将在海军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偏见的根源所在。斯图亚特王朝和乔治王朝时期的海军主管人员奉行的信条是,在所有的橡树品种中,最好的是“优质而可靠的苏塞克斯橡树”,这些橡树分布在一条黄金生长带上,它横跨整个英国南部,从迪恩森林开始,然后向东穿过格洛斯特郡、萨默塞特郡、汉普郡和肯特郡。

罗伯特·格林哈尔希·阿尔比恩将证实,“对英国造船者来说,世界上没有比苏塞克斯橡树更好的木材了”,他在这种偏袒之上又给其他品种的橡树贴上了有成见的标签。海军不仅指定英国南方橡树为采办品种,而且“不断歧视约克郡和北方其他郡出产的橡树”。海军认为,英国北方郡县的橡树因为难耕的黏重土壤而被糟蹋了,这种土壤抑制了橡树的生长,而不是给橡树提供滋养。但在约克郡,几乎没有人同意这种观点。

1782年,一位名叫威廉·马歇尔的土地测量员回到他的家乡约克郡,开始对这里展开农业调查。马歇尔已经撰写了两份翔实的报告,分别是《农业会议纪要》和《农业与气象实验和观测》。这些成果出自他的敏锐眼光和独立思考。马歇尔最近研究了诺福克农村地区,在未来的几年里,他将把他的研究计划扩展到英国中部地区。但在1782年,他很高兴能身处约克郡的老家,“我年轻时就在那里度过,当然,我对现在诺福克农村地区的从业者也非常熟悉”。

马歇尔的调查将扩展到一个为期五年的项目中,在此期间,他将收获“我根本没想到的大量最新信息”。这项工作最终促成了他的《约克郡农村经济》(1788年)一书,这本书一开头就阐述了典型的地方主张:

约克郡一直被认为是英国的第一大郡。如果我们考虑到它幅员的辽阔,自然特征的多样性和广泛性,土壤的肥沃,人民的勤劳,河流的丰富和水资源的充沛,两岸的富饶,以及山中丰富的动植物资源,那么约克郡就当之无愧地享有优先地位。

这样的开篇很尖锐犀利,但或许也不失公允。约克郡下设有众多的选区,是英国面积最大的郡。任何一个爬上约克大教堂并环视四周景色的人,都能领略马歇尔提及的那种多样性。约克郡东部,白垩丘陵宛如一条绵长而优雅的曲线,一直延伸到弗兰伯勒角的海岸。南部和西部是肥沃的草原,向北则是约克谷地。“一片沼泽之地,多么富庶的平原,”马歇尔写道,“如果我们根据约克谷地的河流数量,水资源的丰富程度,以及两岸的富饶程度来评估它的价值,那么在任何国家,想要找到能与之媲美的地域,可能都将是困难的。”

但并非所有的郡都如此诱人。在英国东北角,茂盛的洼地之外是一片荒野。这里的景色给人一种不祥之感,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避开这里,除非不得不从这片贫瘠之地穿过。伊丽莎白时代的地志学者威廉·卡姆登曾描绘了一些光秃秃的山丘,只有少数“蜿蜒徘徊的小河和湍急的小溪”才让这些山丘有了些许生机;湍急的河水肆意横行,所过之处不留下一丁点念想。据说那里的山洞中潜伏着狼群,整个冬天都危机四伏,甚至对当地人也是如此。在马歇尔开始调查的八年前,一位名叫尼古拉斯·哈克的人在斯卡伯勒郊外的荒野小路上遭遇了暴风雪。几天后,哈克和他的妻子被人从沟里挖出来,身体僵硬得像铅块一样。

马歇尔走着哈克当年走过的那些路,并去了惠特比,哈克生前曾在惠特比造船厂当过制绳工。惠特比位于荒野的尽头,这是一个令人感到好奇的地方。惠特比曾经只是一个小渔港,到了17世纪,由于明矾开采业的兴起,这个小镇经历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大量的明矾从四周的悬崖峭壁上被开采出来,在坑里燃烧熔化后再煮沸,最后提炼出用于给羊毛染色的明矾晶体。17世纪,为了将明矾晶体运往海外市场,一支商船队应运而生,并不断发展壮大。“在那之前,不论去哪里,只要是来自惠特比的人,没有不先立遗嘱再出海的,甚至远在伦敦的惠特比人也是这么做的”。从明矾开采业兴起开始,到18世纪80年代马歇尔开始开展他的调查工作,“惠特比海港”和与之毗邻的斯卡伯勒已经成为著名的“孕育吃苦耐劳海员的摇篮”,对此,“整个国家欠他们太多了”。

惠特比水手们的坚韧与顽强是与船的耐用性相匹配的。在商船中,“惠特比建造”的简称已成为高品质的标志。惠特比建造的船之所以有那么一种韧性,来源于造船的某些要素。虽然英国皇家海军对一艘军舰能服役三十年就已经感到很满意了,相比之下,惠特比建造的商船或运煤船,其服役期却要长两到三倍。有一艘“威廉和简”号运煤船是1717年下水的,到了18世纪80年代,也就是马歇尔正在编写他的研究报告之际,这艘船仍在海上服役。还有一艘“海上冒险”号是1724年建造的,要不是因为1810年在林肯郡海岸失事沉没,这艘船还会一直服役下去。“即便到了最后,这艘船也没有撞成碎片,而是在狂风和涨潮潮水的裹挟下被冲到一片田野里,那里地势很高,没有海水,是一个离开大海的好方法。”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幸福归来”号服役长达一个世纪之久,而捕鲸船“志愿者”号执行赴北部海域的固定往来任务有七十五年的时间,曾先后五十四次远航至格陵兰捕鱼。

马歇尔知道,惠特比造船厂早就开始用当地的橡木做船材。多年前,惠特比造船的船材来自四英里外一个叫“埃格顿”(Egton)的地方,“Egton”是“Ochetun”的派生词,“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那里被橡树所环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橡材供应量的逐渐萎缩,造船厂开始向更远的地方寻找货源。1707年的一份销售清单显示,一位惠特比的造船工人以八百五十英镑外加十几尼黄金的价格从约克郡附近的一个地方购买了两百九十三棵橡树。这种交易方式在早期很典型,造船公司和土地所有者之间可直接讨价还价。随着18世纪渐渐远逝,专业的木材买家和中间商也参与进这一交易过程中来,中间商在乡村四处奔波,搜寻顶级的木材,然后直接在港口谈价格,以高达每吨三几尼的价格销售出去。这就是马歇尔在18世纪80年代发现的交易体制。代理商向重要市场提供木材,比如惠特比港和斯卡伯勒港,这些市场会“挑出较大的木材”。

马歇尔了解到木材的主要来源是皮克灵山谷,它位于到惠特比必须途经的荒野的对面。他认为,这片出产木材的山谷是“一条非常重要的国家通道”。他写道:“也许,这片本来应该成为湖泊的山谷是大自然唯一一个无限接近完成却又从未完成的设计。”在说明该山谷不寻常的平坦时,他给出了这样的描述,山谷内的河流“迈着慵懒的步伐”。其中有一条叫赖伊河,“河水要花上四天或五天的时间才能从赫尔姆斯利流到莫尔顿”,而这个距离只有十四英里。德文特河也一样,从艾顿流到莫尔顿十五英里的距离需要“不少于一个星期”的时间。这些河流流过曾经被皮克灵皇家森林覆盖的土地,这是一片落叶林地,古时候,国王曾在这里猎杀雄鹿和野猪。到了18世纪,这片森林凭空消失了,只剩一些“橡树、白蜡树和榆树”侥幸存留了下来,在山谷中繁衍生息。“这些山谷中的广阔林地散布在周围山丘的底部”,马歇尔认为,“皮克灵山谷将成为一条国家通道,从美的角度而言,它和这里的自然景观一样,都非常独特”。

二十英里长的荒野将惠特比与皮克灵山谷隔离开来。想通过这二十英里的路程往返于山谷和惠特比之间从来都不是易事。但到了1759年,惠特比的商人们募集到一笔捐款,修建了一条“非常不错的收费公路”。这条公路直接以城镇为起点,穿过布满岩石的广袤荒野,到达多尔比山谷的北口。至1763年,这条收费公路已经投入使用,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山谷林木开始被不断地大规模砍伐。1767年8月15日,《纽卡斯尔报》上刊登的一则广告揭露了当时的砍伐规模:三千五百四十三棵橡树摆在一块空地上等待出售,其中“大多数适合做造船的船材”,这块空地“距惠特比只有十七英里”。尽管这些橡材都不可能用于建造“奋进”号(那时“奋进”号已下海服役),但从中可以看出,当时利用橡材造船的规模是相当大的。18世纪60年代中期,惠特比周边的橡木足够用来建造两艘亨利八世的旗舰“玛丽·玫瑰”号,或者是十五艘菲什伯恩运煤船。

1762年4月10日,《纽卡斯尔报》上刊登的另一则广告说的是供应荒野西侧的橡树:

待 售

此批橡树原产地为约克郡克利夫兰吉斯伯勒教区科尔曼德尔。

一宗上等橡木,有标记和编号,含五百棵以上橡树,全部生长成熟,适用于建造巨型船只;其中有许多大的弯曲木材,以及其他可供选择的珍贵木材。

这只是当时打出的众多广告中的一个。但就是这条广告,因其具备的时效性,至今仍留在人们的记忆中。这条广告的刊登时间是“奋进”号下水的两年前。

约翰·图克是继18世纪90年代马歇尔之后不久,第二位对约克郡北赖丁区情况展开调查的农业测量员。图克同意马歇尔对皮克灵山谷(他将这一地区称为“拉伊代尔”)的评价,认为该地区是造船厂木材的主要来源地。他注意到这片荒原的边缘地带土壤非常肥沃,这很不寻常,那里的黑色泥炭土变成了一种红色的黏土或淡褐色的肥土。这些荒原边地富含沃土,图克认为这种土质“显然是很久以前洪水冲刷地势更高的地区带下来的”。这种冲刷作用形成了一片“非常肥沃”的土壤层。尽管这里气候很恶劣,但这片土壤非常肥沃,可为落叶乔木、橡树、榆树、白蜡树和阔叶榆或无毛榆的发育成熟提供充足的养分。这些树木生长缓慢,根系紧紧抓住岩石。成熟橡树的年轮并不是按半英寸间隔规则地排列,而是紧密地聚集在一起。

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橡树被染上了北方树木的特征,变得黑黝黝、充满野性、寿命极长。这既有空气的原因,也和土壤有关。北赖丁区的天气一年中有多达九个月的时间“极其寒冷而昏暗”,图克写道,夏季至少比南方晚三个星期到来。整个冬天,这里的积雪有几码英制长度单位,1码=0.9144米。深,在山坡上斜射下来的微弱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只有最强壮的树才能在这种环境中存活下来,整个17世纪和18世纪初,这里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寒冷恶劣。1650至1800年正好处于现代某些气象学家所称的“小冰河时期”的主要时间段内,在当时,泰晤士河的冰冻期可持续数个星期。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约克郡的情况更为糟糕,这里大雪连年不断,比如1698年,降雪从十二月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四月。

无论气候如何,北赖丁区都会受到从设得兰群岛一路吹来的凛冽北风的影响,不会有丝毫中断。测量员马歇尔这样写道,“寒冷中夹杂着大风”“严霜冻得让人感到刺痛”。十月至来年二月期间,最令人恐惧的是刮大风。一片片乌云从北方悄无声息地快速袭来,吞没整个荒地。有时,来自东北方斯堪的纳维亚的风暴会带来可怕的影响。最恐怖的是1740年11月20日的那场暴风雨,其引发的结果是如此惨重,据苏格兰报纸报道:

暴风雨结束之际,惠特比镇损失惨重:他们许多来自萨瑟克区的五百吨级船在仅装有压舱物的情况下,被迫在港口中看得见的地方靠岸。有些船在海上突然被暴风雨缠住,翻船沉没;其他船则被岩石撞得粉碎,许多残骸被冲上岸。据统计,这场暴风雨所造成的损失高达四万英镑。作为海员摇篮的惠特比,长期以来因煤炭贸易而雇用了许多大型船舶,截至目前其规模已达两百艘。这场暴风雨让许多经验丰富的船长和勇敢强壮的水手不幸殒命,这不啻国家的巨大损失。整个城镇陷入悲痛之中。镇上一千两百户人家几乎每家都有亲人丧命或财产损失,更有许多家庭是人财尽失。

1743年4月又是一次风暴袭击,接下来是1752年1月。尽管报道从始至终关注的都是城镇居民遭受的苦难,但这些风暴也在暗中重新塑造了城市的景观。并且,当许多人因暴风雨而蒙受磨难时,非常奇怪的是,橡树却从这种天气中获益颇丰。古典思想家对此进行了思索。狄迪莫斯曾写到,橡树是如何“不断遭受风吹雨打,适应力变得更强,木质变得更坚韧”。这一理念同样也吸引着塞涅卡古罗马著名的斯多葛学派哲学家、政治家、剧作家,被德国哲学家恩格斯称为“基督教的叔父”。,他说:“树越暴露于风,则越结实强壮。”这就是弗朗西斯·培根在17世纪反复思考的一个问题。当伊夫林偏爱温暖而非湿冷的地方时,培根则更倾向于认为:“最适宜造船的船材应该是那些生长在更潮湿土地上的树木,这样的树木最结实,不易开裂。”

惠特比的造船者们也对这个事实坚信不疑。与海军的观点完全相反,惠特比造船者认为约克郡的橡木并不差,反而结实可靠,能用在很多方面。测量员图克也注意到了约克郡橡树的这些优秀品质。他的观点非常明确:

来自北赖丁区大部分地方的橡材虽然个头不是很大,但却是最优秀的。那里的橡树主要生长在坚实且通常布满岩石的土地上,生长速度非常缓慢,这使得它变得非常坚硬和耐用。惠特比的造船者们能发家致富,包括他们建造的船能享有盛誉,或许正是拜大量使用这种橡材所赐。

图克并没有提到任何“享有盛誉”的具体船名。不过,在1794年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他脑海中能想到的船名也确实没有几个。在这其中,“奋进”号格外显眼。四年前,艺术家托马斯·鲁尼曾前往惠特比,研究一种历史主题下的海景图,即“三桅帆船‘彭布罗克伯爵’号,后改称‘奋进’号,1768年离开惠特比港”。惠特比历史上没有任何一艘船能像“奋进”号那样获此殊荣,由专业艺术家专门作画,然后送到伦敦皮卡迪利大街的皇家艺术院进行展览。

约克郡的乡村特征还给惠特比造船厂带来了另一个优势。惠特比出产被称为“弯曲木材”的橡材。弯曲木材来自不属于特定种植园或林场的橡树。这些橡树孤零零地长在公路边、灌木丛中或田野边上。造船工人和林务人员已经认识到弯曲木材在造船中的重要性,他们知道,产生弯曲木材的橡树绝大部分分布在石楠丛生的荒野附近。

这些橡树尽其所能地生长,但它们是否能活下来则令人担忧。这些橡树暴露在野外,各种气候环境肆无忌惮地侵蚀它们,牲口和野鹿啃食它们的上部树冠,久而久之它们便长得变形了。这些树的树冠普遍歪斜,向外凸出的方向令人感到莫名其妙。它们生长缓慢,为了应对被迫承受的外力,受力部位就会长得很坚硬。对造船者来说,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材。为了解决造船的难题,这些弯曲的橡树提供了现成的船材,尤其适合船体的特殊部分。弯曲的树干可作为船首锚架和复肋材。橡树靠近地面的“Y”形分叉部位可制造船尾肘板。左摇右摆形成的“S”形树干可用作船底肋材。且不论木匠的技术如何,一整块弯曲木材的强度总要比将几根木材捆绑在一起要大。正如测量员图克记录的那样,约克郡的“篱笆墙内摆满了大量木材,特别是在约克谷地、霍瓦迪亚山脉和拉伊代尔山谷”。并且,1762年《纽卡斯尔报》上刊登的广告特别提到了“有许多大的弯曲木材,以及其他可供选择和珍贵的木材”。

约克郡的荒地和山谷是惠特比造船者的天然工厂,在这里,不知道哪个角落会生长出这个国家所需要的独一无二的木材。图克和马歇尔对此心知肚明。观察一棵树不仅仅要研究它的形状和颜色,还要考虑它的过往历史。一棵树越是被迫承受环境带来的压力,它就会变得越强大。这就是为什么在野地里孤零零生长的、干枯的橡树,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大风中存活千百年,而那些看起来年轻、柔韧又健康的其他树木却不能。一棵橡树要花上一百年的时间才能成熟,在这一百年里,它会成为它所经历的一切的档案室或博物馆。这不仅可以从年轮中看出,还可见于受到巨大拉伸而弯曲的各个部位。

重申一下,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建造“奋进”号的橡树到底生长在哪里。为了满足特定的需求,一旦有条件,造船者就会寻找新的橡材来源。但可以这么说,在18世纪60年代初期,惠特比周边长着很多当地的橡树,托马斯·菲什伯恩可以随意购买。春天是约克郡的砍伐季。林务人员会反复打量一棵树的形状,看它的树干是笔直且不偏不倚的,还是多节和弯曲的。他们可用手掌拍打树皮,或者用锤子敲打树皮,总之,他们会用各种方法去判断树木的内部质量。如伊夫林在《森林志》一书中所谴责的那样:“从本质上讲,如果挑选树木时仅凭其外表判断好坏,那没有什么比这种欺骗更应受到谴责的了……仅从外表无法看出的、隐藏在内部的各种各样的毛病和疾患,直到被砍倒和锯断时才会暴露出来……木材商完全是在赌一棵树能否成为可用的木料。然而除非树木倒下死亡,否则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棵树到底价值几何。”

实际上,林务人员只有一种方法来检测树木的质量,那就是用斧头朝树上砍上半个小时。很快,木材是好是坏便清晰可见。

橡树从来都是慢悠悠的,生命从它们身上渐渐消逝,就像它们慢慢长大一样。但很少有什么能像橡树那样还有来生。1764年头几个月,就在惠特比小镇附近,托马斯·菲什伯恩造船厂堆积的橡材有了一个新的用途。一个新生命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