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流失文物迷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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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云游

2013年3月,我和好朋友山开、赵阳一道云游美国,考察各大博物馆馆藏中国文物和古董艺术品市场。经行之地,有些虽是旧地重游,但兴致不减,且又有新的心得;有些则是按图索骥、另辟蹊径,别开生面、大开眼界。我们一路走过,听说的都是老故事,视野中都是新发现,同时不免联想到战乱年代中国文物流失国外的历史。流失文物何尝不是在云游?它们随风而去,飘萍无根,与故土两两相望不能回归,我心有戚戚焉。

当时,我随张永年、王维明二位前辈创办抢救流失海外文物专项基金已经十年,这是国内首家以抢救流失文物、保护文化遗产为宗旨的公益组织。十年间的重要项目,例如圆明园猪首铜像和马首铜像回归,举办“海外遗珍、重现北京”文物展、促成龙门石窟佛造像回归等等,可谓是以公益方式追索流失文物的开山之作,绝对是大手笔。举办回归国宝展、流失文物图片展等公益活动,也曾轰动一时,令人感知流失文物在保护文物遗产层面的重要性。我们还通过与收藏中国文物的国外博物馆论战,邀请日本学者参加唐鸿胪井碑研究会学术课题讨论等,主张中国流失文物的所有权,探讨流失文物回归的可行性和路径,意义重大。另外,我还在2010年受邀,参加了埃及主办的首届文物流失国文化遗产追索与保护国际论坛,并在会上发表主题演讲。这些活动看似有些成果,但其实我却一下子茫然了。准确地说,在亲历2009年圆明园鼠首和兔首铜像在法国巴黎被拍卖前后的种种事情之后,我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要抢救流失文物?

如何追索流失文物并实现回归?

圆明园鼠首和兔首铜像拍卖结束后的中午,我和爱人走在北京王府井街头。我对拍卖结果早已心知肚明,但她问起我时,我本来欣慰的、欢喜的心境,突然崩溃了,在熙攘的人群中,在和煦的阳光里,我毫无征兆地失语了。爱一个人,应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我的思路又回拐到从事流失文物工作的初心,我问自己:

什么是流失文物?

你爱流失文物吗?

我回答不了。

爱一个人、做一件事,需要热情、热爱,但这还不够,还需要静下心来做一点平凡朴素而实在的事情——基础的流失文物调查研究。

文物流失涉及的历史背景、社会环境、人际关系纷繁复杂,有必要从零开始,正本溯源、究根问底、辨假去伪、务求真相,挖掘各类相关信息和线索,实地考察文物的原属地和现藏地,搜集第一手历史文献和外国档案,否则我们无从构建起文物的传承图和流失的证据链,追索流失文物只会成为纸上谈兵,一时鼓噪而无从落实。

调查研究的任务庞杂而沉重。盘桓4年,我在2013年决定重返美国,那是收藏中国流失文物数量最多、汇集名品精品数量也最多的地方。文物是会说话的,我需要跟那些流失文物面对面地对话,聆听它们的心声,感知它们的心跳。有关流失文物历史过往与遭遇的所有倾诉,在我眼前构建起清晰而明确的图像,并镌刻在脑子里、生命中,即使与它们远隔万里,也生死不弃,以同样的频率脉动心跳,否则我就看不清自己、看不清流失文物,也看不清脚下的路。这也决定了我在接下来的又一个十年中,甘于忍受寂寞,潜心尽力地只做了流失文物调查研究这一件事:

流失文物的历史和现状如何?

这些文物的原址在哪里?是如何流失出去的?

千头万绪中,我想分享一件小事。美国费城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收藏了诸多中国石刻造像精品,最著名的是唐太宗昭陵六骏中的二骏。那天,我一大早便等候在博物馆门前,一开门就径直而入,快步奔向中国馆。中国馆位于该博物馆的中心区域,大厅开阔,穹顶高举,据说馆方经常在此举办高端宴会和各种典礼活动,许多中国文物则成为高贵的、独一无二的背景。馆内无人,我正好独自细细端详那些来自中国的瑰宝。正流连间,一声质问打破了大厅的宁静。一个中国人大声说道:“这都是中国的文物,为什么没有中文介绍?你给我找个会说中文的讲解员来。”我循声看去,一个中年男子正跟保安一边比划一边理论。显然,他不讲英语,而保安又不懂中国话。眼看就要争吵起来,我快步走上前去:“这位大哥别急,我给你讲。”

交谈中得知,这位大哥名叫许成兵,来自安徽,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中美合办的地产行业工商管理课程。前一天晚上,他和同学们曾在此中国馆参加欢迎晚宴,当时无暇欣赏文物,所以次日一早,他便又前来参观。许先生感慨:“展出的中国文物都是被盗、被抢的,没跟他们要也就罢了,可连个中文说明牌都没有,这是什么道理!”话由心生,发自肺腑,一语点醒梦中人。小小而沉默的说明牌,是对文物的尊重,更是对流失文物属性和主权的承认。告诉每一个参观者,这些流失文物来自中国且属于中国,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被许先生一语点破。费城一别,我跟许先生再未见面,但时有问候和沟通,他对我调查研究流失文物的工作也尽力襄助,令我甚为感念。

重庆出版社出版《中华流失文物迷踪》系列书籍,于我而言,是大恩德,无以答谢,我当继续坚持追索流失文物工作以自勉。若此系列书籍的出版,能够提醒和激发人们保护文化遗产的自觉性和责任心,重庆出版社着实做了一件大功德。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功德无量。

流失文物回归之路艰难且漫长,就在我独自做流失文物调查研究乏力困顿之际,有幸得到好友徐栩升、蒲利平、郭翔鹤的资助和帮扶,在此特别致谢,并鼓舞自己。

牛宪锋

2022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