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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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点

此外,还要了解人们在谈论什么。在我以及其他认为自己配得上朝圣者头衔的人看来,“真正的”通行证,是一份由你的居住地发放的文件,陪伴你走过漫长的旅程。然而,人们很快就会发现,其实在每一段路程,从起点直到终点,都可以领到同样的文件。仅仅走了最后几公里的步行者竟也好意思揣着一本通行证,仿佛他们这短短几天的徒步旅行能跟从法国或其他欧洲国家出发的朝圣者所经历的漫长旅程相提并论似的!真正的朝圣者看他们就像冒牌货。这反应里也夹杂着一丝矫情。不过,一路前行,人们渐渐明白这观点中也有着些许真实。其实应当承认,时间在“真”朝圣者的历练过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朝圣之路用时间来炼灵魂的丹药。这过程不可能即时迅速甚至不可能加快。徒步行走了好几个星期的朝圣者是深有体会的。比起只走了八天的人,他付出了相当艰辛的努力,除了有些许幼稚的骄傲,还体会到一种更朴实、更深刻的道理:要想克服旧习,一次短途行走是不够的。它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石头依然粗糙,因为要打磨它,还需要更长久的努力,受更多冻,踩更多泥,忍更多饿,睡更少觉。

这就是为什么,在去往孔波斯特拉的路上,关键不在终点,那是众人相同的,而在于起点。是它在朝圣者之间建立起微妙的层次划分。当两名步行者相遇,他们不会问“您去哪儿”,因为答案是显然的,也不会问“您是谁”,因为在朝圣路上他们都只是可怜的雅凯。他们问的是“您从哪儿出发的”,通过答案马上就可以获悉对方的来路。

如果朝圣者选择了一个距离圣地亚哥只有一百公里的起点,那他多半是个沽名钓誉的人:想在终点获得那赫赫有名的用拉丁文写的孔波斯特拉证书以证明他完成了朝圣,这是要求的最短距离。只需花最少努力便能取得的这份荣誉遭到“真”朝圣者们难以掩饰的嘲讽。实际上,只有从比利牛斯山出发,走过西班牙境内某条最长线路的步行者才能算作同道中人。圣让皮耶德波尔,昂代,松波特,这几个才是体面的起点。出于历史的考量,还可以算上奥维耶多。尽管路途短了许多,但是选择从阿斯图里亚斯首府出发的原始之路的人却令人尊敬。这其中有两个原因:它穿越崇山峻岭,海拔落差更大,更是因为,它是最原始的朝圣之路,公元九世纪,阿方索国王就是沿这条路前往朝拜刚被一位修士发现的大名鼎鼎的圣雅各的遗骸。

绝大多数朝圣者遵循传统,要么走原始之路,要么从法国边境出发。然而也会遇上少数从远得多的地方来的人。他们的气色可不一定有多好。坦率地说,一些人看上去甚至很痛苦。人们甚至会以为他们弱不禁风。另外,他们也经常夸大痛苦,以取得满意的效果。若一位从比利牛斯山出发并对此沾沾自喜的朝圣者问他们:“您是从哪里出发的?”在片刻的故作犹豫之后,他们会谦逊地垂下眼睛,回答“勒皮”或“弗泽莱”。这些荣耀的地名顿时把对方镇住了。如果谈话者戴着帽子,他们会将其摘下,以示尊敬。一旦使出了杀手锏,这些特立独行的朝圣者通常会再补充一组数字,足以让对方直接落败。“一百三十二天,”他们如是宣称。这是他们每天早晨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时间。

我曾经和一名从那幕尔出发的年轻大学生同行。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包,里面装满没用的物品,却是他沿途收集的纪念品。我还遇见过几个从阿尔勒来的澳大利亚女孩和一个从科隆出发的德国人。

在横渡坎塔布里亚沿海纵横交错的河流时,我在船上遇见一个上萨伏瓦人,他是从家里出发的,那是在马里尼耶,位于日内瓦北面。我后来又多次遇见他。他算不上一名好的步行者。他走得甚至有些歪歪扭扭,还时常迷路。可无论表现如何,他多走的两千公里路都足以令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了。

有些朝圣者似乎从更远的地方来。我未曾遇见过,想来也没有太多人有机会遇见。他们是神奇的生物,是朝圣之路传奇的一部分。这条路并不缺少传奇,朝圣者们在夜晚谈起都会压低嗓音。这些来自斯堪的纳维亚、俄罗斯、圣地的家伙是了不起的生物。多亏了他们,在孔波斯特拉这块终点界石面前,朝圣的起点再也不受局限。在雅凯们的地图上,只见条条道路如溪流般奔往比利牛斯山谷继而流往西班牙。它们令整个欧洲的水面泛起涟漪,令人神往。

当然,起点并不代表一切,因为还有一些作弊的方法。最常见的方法是分段完成全程。因此有时候我们会遇见一些步行者在自报家门时,掏出一张巨大的地图:弗泽莱,阿尔勒或者巴黎的。他们宣称自己已经走了好几百公里,可他们看上去出奇的整洁且神采奕奕,这难免使人心生疑惑。想解除疑惑,只需提一个要命的问题:“您是……一趟走完这些路的?”夸夸其谈者于是低下头,轻咳两声,最后承认他花了十年走完这段路程,每次走一个星期。事实上,他昨天才出发。“每个人都可以用适合他的方式走这条路。”此话不假,可毕竟:不该把上帝的孩子当野鸭子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