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草(夏目漱石作品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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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挺远啊。本来该从哪儿开始登呢?”

一个人停住脚步,一边用手巾擦着额头,一边说道。

“我也不知道该从哪儿登。从哪儿登还不都一样,山就在那儿嘛。”

一个长着四方大脸,矮小敦实的男子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他戴着一顶茶色的礼帽,从向上卷起的帽檐下面,扬着卧蚕眉,向头顶上仰望。此时春日迟懒,碧空如洗,在轻柔的云霞中,睿山横贯滋贺县大津市西部与京都市东北部的山脉,主峰大比睿海拔848.3米。与高野山齐名,自古便是受到各路教派仰慕的神山。亦称比睿山、北岭、天台山、都富士等。巍然耸立,似乎在说“小子欲奈我何”。

“真是座难以撼动的山哪!”矮胖墩挺着宽厚的胸脯,拄着樱木手杖说道。可接着他却话锋一转,似乎根本不把睿山放到眼里,“看上去就在眼前,没什么不得了的。”

“什么看上去就在眼前,今天早晨离开住处后一直都就在眼前。到京都看不到睿山就见鬼了。”

“我说看上去也没错嘛。别说废话了,继续走自然就到山上了。”

瘦高个子没有回应,摘下帽子在胸前扇着。因为平日由帽檐遮挡,没有遭到染黄油菜花的春天阳光的暴晒,他那宽大的额头显得格外苍白。

“喂,现在可不能休息,快走吧!”

瘦高个子满脸汗水,一任春风吹拂,头上的黑发已黏在一起,他恨不得把它倒过来吹吹。他一只手握着手巾,一会儿额头、一会儿脸、一会儿颈窝地来回擦着。对同伴的催促,他并不在意,悠然地问道:“你是说那山难以撼动吧。”

“嗯,你看那架势简直是岿然不动。就是这样……”矮胖墩挺起粗厚的肩膀,把空着的手攥成海螺样,摆出一副自己也岿然不动的架势。

“岿然不动是说明明可以动而不动的吧。”瘦高个子斜着细长的眼睛向下望着伙伴。

“没错啊。”

“那山会动吗?”

“哈哈哈哈,你又来了。看来你是为了饶舌才来到世上的。快走吧!”他嗖的一下把粗大的樱木手杖放到肩上,走了起来。瘦高个子也把手巾放进袖子里,迈开脚步。

“今天在山下的平八茶屋位于京都市左京区的一家老牌料理店,创店于1576年。玩一天就好了。现在往上登,也只能是半途而废。到山顶到底有几里旧时日本的长度计量单位,1里相当于3 900米。呀?”

“到山顶有一里半。”

“从哪儿开始算?”

“谁知道从哪儿算呀?不过是京都的一座山呗。”

瘦高个子没再应声,只是默默一笑,而矮胖墩却起劲儿地继续说道:

“和你这样只做计划、不去实施的人一起旅游,肯定到哪都会错失风景。当你的旅伴算是最倒霉的了。”

“碰到你这种东一头、西一头瞎闯的人那才倒霉呢。首先,带人家出来竟然连从哪儿开始登、要看什么地方、从哪里下去都不知道。”

“说什么呢?这点儿事还用什么计划啊,不就是座山吗?”

“那就说这座山,你知道它有几千尺明治时期的1尺约等于30.3厘米。高吗?”

“这种无聊的事我怎会知道?……那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

“这不就得了嘛。”

“你不要那么自以为是,其实你是一无所知。虽说山高我俩都不知道,但在山上看什么,大概要几个小时,总要差不多搞清楚,否则是无法按预定日程进行的。”

“不能进行就重来嘛。有你那样考虑没用的事的时间,重来几遍都没问题。”矮胖墩仍然快步向前,瘦高个子则默默地落在后边。

春色满京城

大街小巷物万种

皆可入诗中

横贯七条至一条的巷陌,柳烟轻荡,温暖的河水漂洗的白练布满高野川高野川是发源于京都市左京区的河流,属于淀川的支流,全长17公里。河滩。一路绵绵蜿蜒向北,沿此行约二里余,但见山从左右逼来,脚下清溪潺湲,每至蜿蜒处,水声前后左右不断。入得山中,只见春意已酣,但仍有残雪示寒。一条阴暗的小径穿过山麓,崎岖升攀,坡路上走来大原女大原女指在山城国大原(即京都市左京区大原)将本地特产薪柴顶在头上运到京都市内叫卖的女人。,走来老牛。京城的春天宛如老牛绵绵的尿水,悠长宁静。

“喂……”落后的瘦高个子停住脚步,招呼走在前面的伙伴。春风裹着“喂……”的声音,悠闲地飘过闪着白色光芒的小路,撞到对面只长有茅草的山壁上。这时,晃动在百余米前的矮胖墩的影子一下子停了下来。瘦高个子向上伸出长胳膊,向伙伴两次做出让他返回的手势。这时,在温暖的阳光照射下,矮胖墩肩上的樱木手杖闪出一道耀眼的光,还没等瘦高个子缓过神来,他已经走了回来。

“怎么啦?”

“不怎么啦。得从这上山。”

“从这上山?可真怪了。走这种独木桥,那可怪透了。”

“像你那样继续乱走,要走到若狭若狭是日本古代的令制国之一,属于北陆道,又称若州。若狭国相当于现在福井县的岭南地区。地界的啊。”

“走到若狭也没关系,难道你熟悉地理呀?”

“刚才向大原女打听过。过这个桥后,再沿那条小路走上一里就到了。”

“你说的‘到了’是到哪啊?”

“当然是睿山上啦。”

“睿山上的什么地方啊?”

“那可不知道。不上去怎么能知道呢。”

“哈哈,连你这么喜欢做计划的人也没问出个究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那好,俺要不就悉听君命,过这个桥。那我们就往上爬了。你怎么样,走得动吗?”

“走不动也得走。”

“不愧是位哲学家,头脑再好使些,就更不得了了。”

“你说什么都行,你在前面走吧。”

“那你可跟在后面啊。”

“好啊。走吧!走吧!”

“你愿意跟在后面我就走。”

俩人一前一后走过溪流上的简陋的独木桥,他们的身影淹没在被繁茂的山草包围、拼尽一丝微弱的力气伸向山顶的小径中。枯萎的草挂着去年的霜花,在透过薄云的日光直射之下,升腾起团团热气,烤得双颊暖暖的。

“喂,甲野!”矮胖墩回头叫道。甲野瘦长的身躯与脚下的细路倒显得协调,他直挺着身子,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快告饶了吧。真是个货!你往下看。”他把那根樱木手杖自左向右地挥了一圈。

在他杖头所指的远方,一条银带似的高野川闪着刺眼的光芒,两岸的油菜花如燃烧般盛开,涂抹成浓厚的金色背景,映衬出淡紫色的缥缈的远山。

“景色确实很美。”甲野扭转他的瘦长身躯望去,在六十度的陡坡上,站得稳稳当当。

“不知不觉登这么高了。还挺快的嘛。”宗近说道。宗近是矮胖墩的名字。

“这和人在不觉之间堕落,又在不觉之间醒悟是一个道理吧。”

“就如同白昼变黑夜、春天变夏天、青年变老年一样嘛。这个,我也早就明白了。”

“哈哈,你多大了?”

“别管我多大,你多大了?”

“我知道自己多大。”

“我也知道自己多大。”

“哈哈,看来你是想打马虎眼啊。”

“这有什么可瞒的,明摆着的嘛。”

“那你多大了?”

“你先说。”宗近毫不退让。

“我二十七呀。”甲野不再纠缠,随即答出。

“是吗?那我也告诉你,二十八岁。”

“挺老的啦。”

“开什么玩笑,不就差一岁吗?”

“我说的是我们俩,年纪都不小了。”

“说咱俩还可以接受,光说我老……”

“看来你很在意呀,这说明你还不算老。”

“你干吗在上坡时硌硬人啊?”

“唉!你挡路了,给人家让让。”

山路百曲千折,直行数步难继。一位女子口中说着“借光”,从上面走了下来。她那闪亮的浓密的黑发上压着超出身高的柴捆,竟然不用手扶,与宗近擦身而过。在繁茂枯萎的茅草响过沙沙声后,俩人开始注视女子的背影。她穿着蓝色的布棉衣,后面系着收拢衣袖的红色带子。她随手指了指一里开外的前方,仿佛那茅屋紧连她的指尖,应该是她的家。昔日天武天皇天武天皇:日本第四十代天皇,生年不详,公元673年3月20日即位,公元686年10月1日驾崩。落难的八濑京都市左京区的地名,位于睿山西麓的高野川流域。一带的山村,仍然像往时那样云霞叆叇,恬淡宁静。

“这一带的女子都漂亮,令人吃惊。简直像画里面的人一样。”宗近说道。

“那是大原女呀。”

“什么呀?是八濑女。”

“可没听说有什么八濑女。”

“没听说也是八濑女。你要以为我胡说,以后碰到时可以问问。”

“谁以为你胡说啦?不是那种女子都统称为大原女吗?”

“真的是吗?你敢保证?”

“这样叫有诗意,显得风雅。”

“那我们就权且用这个雅号称呼她们啦。”

“雅号好呀,世上雅号多得很哪。立宪政体呀,泛神论呀,忠、信、孝、悌呀,形形色色什么都有。”

“是啊,荞麦面条馆很多叫‘薮江户的老字号荞麦面馆,与“更科”“砂场”齐名,并称荞麦面馆三巨头。’,牛肉店都叫‘伊吕波木村庄平创立的牛肉火锅连锁店,位于现东京都港区的一号店于1878年开业,店铺一度扩张至20多家,为当时日本最大规模的牛肉火锅店,1910年开始逐渐衰落。’,都是这个套路。”

“是啊,我们自称‘学士’也同样如此。”

“真无聊。要都是这样起来起去的,还不如把雅号废掉得好。”

“往后你会取‘外交官’的雅号吧。”

“哈哈,你说的雅号可难得到,因为考官是没有‘雅趣’的啊。”

“你落榜几回啦?三回了吧?”

“别胡说!”

“那是两回?”

“你干什么?你是明知故问。不是自夸,我落榜仅此一次而已。”

“因为你就考一次,当然就一次落榜。以后再考,可就……”

“想到不知还要考多少遍,不免心里有些打怵。哈哈,所以有时想我的那个雅号也挺好,可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啊?”

“我吗?我登睿山啊……喂,我说你可不能用后腿踢石头啊。跟在你后面的人可够危险的……啊啊,好累啊。我得在这休息一下。”说着,甲野噗啦一声仰面朝天倒在枯黄的茅草中。

“嗨?就这么认输啦?嘴上这个雅号那个雅号地唱高调,登山就完全不行了。”宗近边说边用他的樱木手杖戳着甲野头附近的地面。每戳一下,都会响起手杖头碾压茅草的沙沙声。

“起来呀,马上就要到山顶了。想休息的话,等爬上去再好好休息吧。喂,快起来!”

“嗯。”

“嗯什么嗯?喂喂!”

“我想吐。”

“你想因为呕吐而认输吗?唉,算了,我也休息一会儿吧。”

甲野把长满黑发的头埋进枯黄的草丛间,仰面眺望天空,帽子和雨伞则随意丢在山坡上。天上碧空万里,薄云轻荡,他那苍白、棱角分明的脸庞与天空之间,没有任何遮挡视线的东西。呕吐本应脸朝地面,而他却面朝天空。在他眼里,只有脱离大地、脱离凡俗、脱离古今之世的万里长天。

宗近脱下米泽丝绸外褂,左右对折后又叠齐两袖搭在肩上。这时,他又改变了主意,猛地从胸口衣襟处伸出双手,两个肩膀一下子露在了外面。他里面穿着坎肩,狐皮衬里乱蓬蓬地从旁边漫了出来。这件坎肩是朋友从中国带回的礼物,宗近十分珍惜它。所谓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宗近一直穿着这件坎肩。不过,从衬里的狐皮松软蓬乱、经常掉毛的情况来看,肯定是只秉性恶劣的野狐狸。

“你们要上山吗?我来给二位带路吧?嘻嘻,他竟睡在这种怪地方。”山坡上又下来一个身着纯棉蓝衫的女子。

“喂,甲野,她说你睡在‘怪地方’呀。连女人都在耻笑你,还是赶快起身上路吧!”

“女人就是爱耻笑别人。”

甲野依然眺望着天空。

“你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可不是办法呀,还想吐吗?”

“一动弹就想吐。”

“这可难办了。”

“呕吐都是由运动引起的,俗界万斛中国古代量器名,亦是容量单位,1斛本为10斗,后来改为5斗。万斛比喻极多。呕吐皆因一‘动’字而发。”

“什么呀,原来你不是真的想吐,无聊透顶!想到最终可能要背你下山,我正在伤脑筋呢。”

“你操哪门子心,我又没求你。”

“真是个不招人爱的家伙。”

“你知道什么是招人爱吗?”

“扯来扯去,你就是铁了心不想动吧?实在是不可理喻!”

“什么是招人爱呢……就是一种用于击垮强大对手的柔软武器。”

“照这种说法,不招人爱就是一种欺凌弱者的锐利武器吗?”

“这是什么逻辑?只有想动弹时,人才会希望招人爱。明知道一动弹就会呕吐,怎会想到要招人爱呢?”

“你这都是狡辩!那就恕不奉陪,我先走一步。可以吧?”

“悉听尊便。”

甲野依然眺望着天空。宗近把褪下的两只衣袖系在腰间,撩起裹在布满汗毛的小腿上的竖条纹下摆,把它塞进系在腰间的同样面料的白绉绸衣袖之间,然后把刚才叠好的外褂挂在樱木手杖端头,扔下一句“一剑闯天下!”然后在险峻山道走出十余步,轻轻向左一拐,便不见了踪影。

一下子静了下来。寂静得几近凝固,当终于明白将自己的一线生命寄托在这寂静之中时,直感到自己的血液静静地流向天地间的某处,在这无声的寂定中视形骸为土木,仅带有一丝生机。这是一种超脱一切束缚之外的生机,如同云之出岫、朝夕变化,使人产生求生本能,希望摆脱与生俱来的一切烦恼。如果无法一步跨入纵贯古今、横亘东西的世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那还不如化作一块化石。化作一块漆黑的化石,尽吸红、蓝、黄、紫之五彩,并不想恢复本来的色彩。或者是一死了之,一死万事休矣。死,亦是万事的起源。无论是积时为日,还是积日为月、积月为年,最终不过是把这一切化为坟墓而已。坟墓此端的所有纷扰,在仅隔一层皮肉墙垣的因果面前显得滑稽可笑,就像为枯朽无用的骸骨灌注多余的情感油膏,使其在长夜中翩翩起舞。拥有宽广胸怀的人,才会向往遥远的世界。

胡思乱想了一通,甲野总算坐了起来。他必须继续赶路,必须去看看他打心眼里并不想看的睿山,并留下一些两三天也消退不了的水疱作为无谓的登山的痛苦纪念。如果细数的话,痛苦纪念之多,就算数到白发苍苍也未必数得完,这种纪念可谓刻骨铭心。为啥非要把脚底磨出一二十个水疱呢……正想着,甲野的系带皮靴踏上尖锐的乱石,他望了一眼脚后跟,不料乱石松动改变了方向,踩在上面的脚滑出二尺左右。

“不见万里路。”

甲野一面低声吟咏,一面拄着伞吃力地攀爬,到崎岖山路尽头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段直逼帽檐的陡坡,仿佛在召唤下面的人到这天上游览。甲野掀一掀帽檐,笔直地站在陡坡下向上张望。陡坡的尽头,是一片洋溢着无限春色的碧空。

“唯见万里天。”

甲野又低声吟出第二句。

登上草木茂盛的山丘,又在杂树丛中爬了四五个山坡后,身边突然阴暗下来,地面也变得湿滑起来。小径自西向东穿越山脊,不大工夫草丛就不见了,眼前呈现出一片森林。这片森林将近江日本古代的令制国之一,属于东山道,相当于现在的滋贺县。的天空渲染得更加深沉,驻足仰望,只见上方的树干和枝叶层层重叠,绵延数里,那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翠绿看上去黝黑庄重。这片即使掩埋二百道山谷、三百架神轿、三千名恶僧也绰绰有余的繁茂枝叶,更可掩埋所有三藐三菩提的佛陀。甲野独自一人穿过这片传教大师在世时就存在的耸入半空的森森杉林。

杉树的树根如同伸出的左右手挡住行人的去路,它们穿土破石,将根部深深地扎入地面。由于用力过猛,它们还借助反弹的力量在幽暗的小径地面筑起一道道两寸高的横木台阶。要登的山岩被铺上了天然形成的枕木,简直就是山神的恩赐。甲野踏着舒适的横木台阶,气喘吁吁地向上爬去。

遍地的石松从黑暗中钻出,似乎与前方的杉树争地盘。穿过脚下纠缠在一起的石松丛,在细长茎蔓另一端触及不到的地方,可以看到即将枯萎的大叶蕨,在无风的白昼中摇曳不定。

“这里!这里!”

突然,头顶上传来宗近天狗嚎叫般的喊声。山路表面堆积着松软的陈年腐草,每走一步长筒靴就会深深地陷入其中,甲野只能拄着洋伞,吃力地爬到天狗所在的位置。

“善哉!善哉!我已在此恭候多时。你到底在磨蹭什么呢?”

甲野仅仅“啊”了一声,猛地丢开洋伞一屁股坐在上面。

“又想吐了?劝你吐之前先看看那边的风景。看了那风景,保你想吐也吐不出来。”

宗近举起樱木手杖指向杉林。排列整齐的苍老树干遮天蔽日,透过树干的间隙,波光粼粼的琵琶湖日本最大的淡水湖,四面环山,面积约674平方公里。琵琶湖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邻近日本古都京都、奈良,横卧在经济重镇大阪和名古屋之间,琵琶湖与富士山一样被日本人视为日本的象征。隐约可见。

“果然不错。”甲野目不转睛地看着。

湖色像一面绵延的镜子,令人百睹不厌。睿山的天狗们忌讳刻有“琵琶”铭文的湖面的明亮,在夜晚偷喝神酒并趁着醉意,向整个湖面呼出一股酒气——酒气沉入湖底之后,巨人再将飘散在山野间的水汽收集在调色盘上,然后提笔一挥,十里开外都笼罩在潋滟春光之中。

“果然不错。”甲野又重复一遍。

“你就没有别的话说?无论给你看什么,都不能令你开心啊。”

“给我看?这又不是你造出来的。”

“哲学家往往都是像你这样忘恩负义,搞对父母不孝的学问,逐渐失去人性……”

“实在是抱歉……搞对父母不孝的学问?哈哈。你看,那边有艘白帆船,就在那座小岛的青山前面……它一动也不动呀,无论怎么看它都是一动也不动呀。”

“没趣的帆船,它那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和你太像了。不过,它太漂亮了。咦?这边也有啊。”

“你看那,远处的紫色岸边也有。”

“嗯,有,有。到处都是,索然无味。”

“简直就像在梦里。”

“什么?”

“什么?我说的就是眼前的景色啊!”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又想起什么了呢。我说,你还是干净利索地处理好身边的事情为好,可不能说什么像在梦里,就袖手旁观啊。”

“你在说什么呢?”

“在你看来,和我说话是不是也像是在梦里?哈哈哈哈……对了,当年将门即平将门,平安时代中期关东的武将。生年不详,死于公元940年。日本有史以来唯一的公然反叛天皇朝廷自立皇号者。四明岳山顶有一块将门岩,据传当年将门就是站在这块岩石上眺望皇宫燃起了夺取政权的野心。是在哪里口吐狂言的?”

“应该是对面,因为那里可以从山上鸟瞰京都。不会是这边。那家伙也是个蠢材呀。”

“将门这家伙,与其口吐狂言不如口吐秽物,才有点哲学家的意思。”

“哲学家怎么可能口吐那种东西呢?”

“真正成了哲学家,他们只会用脑思考,就像达摩面壁那样。”

“那座雾色朦胧的小岛是哪里?”

“那座岛呀,看上去真的很缥缈。也许是竹生岛日本琵琶湖的一个岛屿,位于北侧,属于滋贺县长滨市管辖。为国家指定名胜和国家指定史迹,琵琶湖八景之一。吧。”

“真的?”

“嗯,我也是猜的。我个人认为,只要东西实实在在,雅号叫什么都无所谓。”

“世上怎么会有实实在在的东西呢?所以,还是有必要起个雅号。”

“世间万事皆如梦,唉!”

“只有死亡是真实的。”

“我可不想死。”

“人不面对死亡,怎么也改不掉心浮气躁的毛病。”

“改不掉就改不掉,我可不想死。”

“就算不想死,死亡也会找上门来。那个时候,才会大彻大悟。”

“谁呀?”

“喜欢耍小聪明的人呗。”

从山上下来,一踏入近江原野便是宗近的世界。而在阴暗,终日不见阳光的高处远眺和煦春光中的世间,则是甲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