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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报道的三大陷阱

在担任《聚焦现代》主播的这二十三年里,我也非常深切地体会到了制作电视报道节目的不易。提到其中的难,首先得讲讲这些年我时常感受到的电视报道所具有的危险性。

我进行了一下整理,总结出电视报道的三大“陷阱”:

其一,削弱事实的丰富性。

其二,煽动观众的情感共鸣。

其三,附和舆论的风向。

主播的工作完成得如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否成功地避开这三大陷阱。

其中第一点“削弱事实的丰富性”这个陷阱该如何避开呢?这其实是最有难度的。虽然制作电视节目的本意在于让观众理解节目的全部内容,但是稍有差池,又会掉入另一个陷阱,成为“仅追求简单易懂的节目制作”。如今比较流行的说法是,节目传达的信息越简单收视率越高,这背后就隐藏着一种危险,即为了追求“简单易懂”,而削弱了事件真相的深度、复杂性和多面性,也就是事实的丰富性。尤其对于报道类节目而言,这一点可以说是致命的危险。

评论家兼作家辺见庸先生根据自身参与电视节目制作的经验,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电视做的事情基本就是寻找易懂的内容、将事物简单化”。这是极其严厉的批评。但是如果转身将这种被批评的痛苦置之脑后,那也就没有资格作为一名电视报道从业人员了吧。就我自身而言,一直在努力摸索如何在追求电视报道“简单易懂”的同时又保留事实的丰富性,如何尽可能地将真相的深度和全面性展现给观众,而非将事物简单化处理到仅剩下易懂的内容。当然,一切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听其他工作人员说,NHK在新员工培训时就强调,要求写出的新闻稿或制作的电视节目连中学生都能看懂。相信每天收看NHK节目的观众应该能够理解,从理论到实践显然是极具难度的。但是在时下“简单易懂才是电视”这种声音高昂的风潮中,还是难免让人忧心。

最近的电视报道为了追求“简单易懂”,通过图片、模型、漫画甚至重现视频等方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但是这样的节目制作往往容易陷入一种模式:将事物简单化,只为求得Yes或No的结论。其实最危险的是,一旦习惯了这种报道方式,观众将只对“简单易懂”的内容产生兴趣。

当然,希望节目内容简单易懂这种要求原本来自观众。如果无视这种要求、不管观众理解与否,节目制作方一定会被批评为仅仅是为了自我满足吧。然而如果真如观众所期待的那样“简单易懂”地报道,对观众来说是一件好事吗?对于复杂的问题,难道没有必要让观众认识到它的复杂性吗?因为人一旦认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在那个瞬间就会立即停止思考。

数年后我在报纸上看到电影导演兼电视纪录片作家是枝裕和先生写的一篇关于电视的文章。

“并非是将难懂的事情变得易懂,而是要描绘出大家都认为易懂的事情背后隐藏的难懂,这样才能让智慧生根发芽。”

这不正是《聚焦现代》所追求的、也是作为主播的我一路为之苦苦追寻的目标吗?读到是枝先生的这篇文章时,我立刻产生了如下的想法,那就是不能仅仅停留在将事情“简单易懂”地传达给观众,而是要把看起来“简单易懂”的事情背后的复杂性、问题的严重性明确地告知观众。我想这也正是《聚焦现代》应该发挥的作用。

我希望观众能够尽可能地和我一起经历从提出问题到解决问题所经历的多角度的思考过程,间接体验理解问题的复杂性、讨论解决方案等一系列流程,而非只为快速求得一个结论。一直以来,我应该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去对待节目以及观众的。

然而这种想法或许会给观众造成一种“不快感”。但我认为即使这样也没关系。或许是我的美好愿望吧,我相信每一位观众一定都拥有消化这种“不快感”的能力。在前文引用的辺见庸先生的文章中,他紧接着给电视行业提出了这样的问题:“究竟能不能创造出一个可以让人们反复去思考的环境?”

NHK与其他民营电视台都设有“放送节目审议会”,这是根据日本《放送法》设置的,可以对放送节目提意见的唯一组织。我在NHK主页上公布的“中央放送节目审议会”的会议记录里,看到有一名委员针对NHK新闻的报道方式,以及为了保持中立而采取的并列式报道,提出了如下质疑:

几乎所有的问题,即使通过单纯的二元对立方式来描写,想要接近它的核心部分也是很困难的。因为无论什么事情,在赞成与反对之间都存在着无边的中间地带。并且大部分的观众也是在这个中间地带徘徊,来回变换自己的想法。而这种将看待问题的角度两极化的处理方式,与其说是为了寻找解决方案而进行深度讨论,不如说是强制观众加入相距遥远的两个小组,参与“赞成—反对”的分组站队游戏……但是这样做并不一定能使讨论更加丰富多彩,进而促进问题的解决。

那么如何才能杜绝非白即黑的简化处理模式呢?对于电视报道来说,这是一个艰难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