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如君心意
“你是哪家的丫头？”
那少年歪了歪头，似乎是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不知道哪家的丫鬟在这里乱逛
漱玉脸一红，难道自己穿得就那么寒酸？居然、居然会被人以为是个丫鬟！
但她从小就聪颖，根据这少年的着装语气还有年龄，以及对这里那种熟稔得仿佛自己家的态度，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计较，福了福身道：
“见过世子殿下，小女并非是丫头，而是鸿胪寺卿之女，袁家六娘”
少年——也就是平凉王世子赵朔扬了扬眉，大概是没想到还没说两句话自己就被一个小姑娘说破了身份，突然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我诈你的！”
漱玉一愣
“想也知道，虽然料子普通，款式也老旧，但这样制式的衣裳到底不是一个区区丫头能穿得了的，”
赵朔说话说得直白，几乎到了有些难听的地步，不过他本人倒是觉得自己观察地颇为仔细，反而还有些隐晦的得意
不过他从小被人捧着长大，约莫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婉，或者他觉得对这样一个小姑娘也没甚么可委婉的
要是一般的小娘子，听到这番话估计是要气哭的，但漱玉虽然心中也有气恼，却终究知道自己决不能在家门外给父亲惹麻烦，抿着嘴道：
“世子英明”
“别拍马屁，我英不英明用得着你说？”
赵朔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有些怀疑地道：
“你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跟着那些别家的姐姐妹妹们一起去母亲安排好的亭子里赏花吃茶，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说道这里，他眯了眯眼：
“该不会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漱玉心中一凛，隐约觉得接下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只听见赵朔接着道：
“听说今日母亲原是要帮着表哥想看未来媳妇的，怎么——”
他似是仔细端详了一下漱玉，然后笑了：
“你这小丫头，该不会也想着要觅一个如意郎君吧？”
这句话可真真是难听极了，说是羞辱也不为过，漱玉听着，收了脸上恭敬的表情，直起身道：
“世子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漱玉盯着面前的少年，一字一句道：
“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智谓之智”
赵朔也是个聪明的，这句话在舌尖打了个圈就回过味来了，沉着脸道：
“你骂我？”
“小女不敢”
漱玉垂下眸，声音淡淡地：
“不过斗胆，与君共勉罢了”
“共勉……呵！”
赵朔短促地笑了一下，倒也没去抓着不放，以他的身份要是真的和一个小丫头较真那才真真是丢人，于是他反而转移话题问道：
“你在这转了半天，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丢了什么？”
这种时候逞强是没有用的，要是能让主人家多派些人手帮自己快些找到更是再好不过，漱玉忙道：
“是坠子，一个如意样式的汉白玉坠，是家祖赠予小女的，对小女来说很重要”
“你还挺孝顺的，我倒是不讨厌孝顺的人——”
赵朔想了一下，拍了拍手，刚才还不知道在哪藏着掖着的小厮就冒了出来：
“世子有何吩咐？”
“鸿胪寺卿家的小娘子丢了对她顶重要的坠子，约莫就在这片园子里，你带些人来帮她找过，别让客人在这泥塌塌的地方呆久了，脏了衣裳也失了体面”
“奴才晓得了”
那小厮头也没抬，利落地回了句就去叫人了，赵朔冲漱玉道：
“行了，你也上来吧，裙子上要真沾上了泥巴，臊不死你”
“小女没事，贵府的院子收拾得很齐整，不会污了裙子的”
漱玉站着不愿意动，总想着要和面前这个天之骄子避嫌
结果赵朔反而不高兴了，皱眉道：
“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女孩子太倔强了可没人喜欢，再说了，让人看见你一个官家的小娘子和一群家丁站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他哼了一声：
“还不如和我站在一起呢”
漱玉没法，只得站过去，但还是小心地把自己放在一个从后面从侧面都只能看见一个裙角或者一条袖边的地方，免得被有心人看见了回头嚼舌根
说话间，那小厮带着几个家丁已经过来了，到底是对这里熟悉的人找起来快些，很快就找到了漱玉遗失的坠子
赵朔看漱玉小心翼翼拿帕子包着，估计是真的失而复得宝贝极了，就不觉又起了玩笑之心：
“小丫头，本世子帮了你，你当如何？”
“自是倾尽我所能，回报世子”
“那……若是本世子说看上了你这枚坠子呢？如意的样子，看着就吉利，招人喜欢”
他把招人喜欢四个字咬的稍微重了些，自己却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不过他好奇极了，这嘴尖牙利的小丫头究竟会如何作答
“这坠子是长辈所赠，并非小女以自己之力获得，就算是世子，小女也是不敢胡乱相赠的”
漱玉摇了摇头，继续正色道：
“但虽是女儿身，心中也有沟壑，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虽说坠子不能赠予……但若有机会，小女定会还世子一个如意的”
如意如意，如君心意
连豆蔻枝头都够不上的小丫头，亭亭地站在那里，语气珍之又重，风吹过她的裙角，像是吹落了一朵花，正巧拂过了赵朔的眼和心
那是少年人一辈子忘不了的风景
他怔怔地，一时间竟失了言语，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笑了一声道：
“……好，那你可要记得，我等着”
我等着……你如我的意
“卡！！！”
李导站了起来，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演得好、演得好啊！！！”
他拍古装剧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仿佛是从书里走出来的小演员，就在刚才，那本三十多万字的《漱玉集》里的袁漱玉和赵朔仿佛有了脸，真正地在镜头面前活了过来，为镜头外的人演了一出少年人心动的桥段
此时没有文凯和顾以沫，只有赵朔和袁漱玉两个人站在园子里，不是在演戏，这原本就是属于他们的故事
他说话间，刚才入迷了的剧组人员和其他演员也开始跟着鼓掌
有知道《漱玉》未来剧情发展的人，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这幕戏太真了，也太美了，美得让后来所有的故事都显得那么悲凉而又命中注定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现在很多古装剧主人公的幼年时期其实都是找成年人来演的，因为现代真正的小孩子根本演不出那种感觉，不如说连台词都不一定记得住
可李导不愿意，他认为书中什么样子，剧里就该是什么样子，所以宁愿推掉了很多当红演员来试戏的请求，千辛万苦地从各种渠道搜罗来了一批真正和剧中年龄差不离的小孩子，力求还原最真实的故事
然而，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没办法理解每一句台词要以什么样的语气念出来，也不了解自己演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该哭的时候哭得自然、该笑的时候笑得真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已经成了对孩子们唯一的要求
所以李导才那么宝贝真正懂得演戏的李元和，还有能让书中的角色活过来的顾以沫
而今天，他终于看到了文凯
璞玉就是璞玉，初经打磨就有如斯光华
这样的漱玉和赵朔，他有预感，一定会成为很多年后依旧被人们津津乐道的经典角色
老天终于还是眷顾他的，让他能在导演生涯的最后一部戏里找到这么多好苗子
这样一想，他都有点舍不得退休了
顾以沫还好，文凯开始演戏以来从来没有过被所有剧组的人一起鼓掌赞扬经历，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耳朵都红了个透彻
实话说，这也是他第一次从演戏中感觉到乐趣，而不是每次不知甚解的疑惑和对一堆台词的不知所谓
一直到文凯成年、正式出道成为一名实力派演员之后，代表作上还始终挂着《漱玉》的名字
这出戏拍得成功，李导高兴极了，大笔一挥就拿自己的私房钱给全剧组开了小灶——出去下馆子！！！
地点就定在离剧组最近的有名的全国连锁酒店——鼎盛饭店
一群人，大的小的，从打杂的到主角，都坐上了大巴车，浩浩荡荡地朝着酒店前进
大人们都知道这次李导是下了血本了，也明白今天顾以沫和文凯两个孩子演得确实让李导心满意足
不要说李导了，连他们都心知肚明，这部剧播出以后这两个孩子的知名度会一下子提升好几个层次，这部剧也会因为这几个镜头在经典方面更上一层楼
能丰富自己的演员很多，但能凭着一己之力让整部剧都上档次的演员可没那多
这可是好多演员一辈子在演艺圈摸爬滚打都没有的好运气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但任由那边心思重重，孩子组这边最激烈的不满就是比起酒店精致的冷盘热菜，他们更想念好久没见过的肯某基老爷爷
而顾以沫比起聚餐，其实更想回家看看爸爸妈妈都怎么样了
她正在座位上想着事情，突然被人叫了名字：
“顾以沫小朋友，能和你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