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助人为乐的田螺
颍川有个叫邓元佐的人,年轻时曾到吴地游学。
《论语》有言:“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虽然邓元佐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这样的教育,但此时的他还是一个无比叛逆的少年,他最爱做的事就是远离家乡,游山玩水。
凡是名山胜水,不管路途多么遥远,山势多么险峻,他都会想方设法前去游玩,即使要冒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
这天,邓元佐去拜访自己的旧相识。
跟朋友痛快地大吃大喝一顿后,醉醺醺的邓元佐不顾朋友的劝阻,执意往回走。
将要抵达姑苏时,还没醒酒的邓元佐不小心走错路,走到了一条曲折蜿蜒的小路上。等他意识到自己迷路了时,太阳已经西斜,背阴的地方吹起了冷飕飕的山风,酒醒了大半的他不由得紧了紧衣服。
“索性往前走吧,没准能走到对的路上去,反正荒野中的夜路又不是没走过。”在外旅游惯了的邓元佐不以为意。
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十几里。
一路上,荒草蔓延,野兽嘶吼,渺无人烟。不知不觉,夕阳已经收尽最后一丝余晖。
沮丧的邓元佐伸长脖子往前看,前方忽然多出一点比夕阳的余晖还要亮的光点。
“这是灯火吧?有人家!”想到这里,兴奋的邓元佐急匆匆地寻了过去。
到了地方,邓元佐发现发出灯光的是一栋狭窄的小房子。
咚咚咚!他敲响了门。
来开门的是一位年约二十的女子。
邓元佐愣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荒郊野岭里竟然有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独自生活着。开门前,他还以为里面住的是山里的老猎人。
邓元佐很快回过神来,礼貌地拱手道:“在下今晚拜访友人归来,因为醉酒,不小心走岔了道。现在夜色已深,倘若再走,我担心会被猛兽所害。求娘子容在下住一晚。您放心,天一亮,我马上就走。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永世不忘。”
女孩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爹爹他们都不在家啊,这可怎么办?何况我家很穷,没有好席子给你睡觉啊。”
邓元佐哀求道:“求求你了,就一晚。在下不是坏人,实在是这荒郊野岭太危险了。”
女孩咬着嘴唇沉思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那好吧。倘若先生你不嫌弃,就进来吧。”
邓元佐欣喜地点点头,跟着女孩进了门。
女孩很勤快,立刻为他堆了一个土床,还在上面细细地铺了一层软草。
草铺好之后,邓元佐道了谢,坐了下来。
等安顿好客人的住处,女孩又飞速准备了一桌食物。
虽然邓元佐在赶路之前吃得很丰盛,但经过一下午的奔波,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不过,即便如此,等食物被端上来,饥肠辘辘的邓元佐还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盘子里的东西黑黢黢、黏糊糊的,看不出是什么,总之,不像是能入口的东西。
看着女孩殷切的目光,邓元佐试探着舀了一勺。尝到食物的味道后,他的眉头顿时舒展了,因为这模样怪异的食物竟然异常美味。又饿又累的邓元佐大吃了一顿。吃饱喝足后,累极了的邓元佐很快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邓元佐被冻醒了。他打着冷战,迷迷糊糊地抬头一看,瞬间清醒了过来。自己怎么会躺在田野里?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边还躺着一个约一升大的大田螺。
“这……自己昨晚莫非遇到田螺妖了?”
想到这个可能,再想想昨晚昏黄灯光下那一盘盘黑黢黢、黏糊糊的东西,邓元佐不由得大吐特吐。他发现,自己吐了一地的青泥。
邓元佐确定了:她竟然真的是田螺妖!
邓元佐迷惘地站在原地,盯着旁边巨大的田螺惊叹了很久。
最终,他轻轻拍了拍田螺的壳,算是道了别。
大概是亲身经历过这种奇怪的事,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他所看到的这副模样,回了老家的邓元佐从此开始潜心学习道术,再也没有出门游历了。
在荒寂的深山中,一个妖怪为陌生的人类提供了周到的帮助;而这个人在得知了妖怪的身份后,并没有起加害之心。
而在同时期的志怪故事中,人妖素来不两立。很多故事的结尾要么是人类对妖怪“杀之遂绝”,要么是妖怪将人折磨得没多久就死去。
妖害人,人杀妖,大多数情况下,双方都掐架掐得忘乎所以。
所以,这篇简单的故事所蕴含的人妖互助的朴素情感,分外地令人动容。
故事原文
邓元佐者,颍川人也,游学于吴。好寻山水,凡有胜境,无不历览。因谒长城宰,延挹托旧,畅饮而别。将抵姑苏,误入一径,甚险阻纡曲,凡十数里,莫逢人舍,但见蓬蒿而已。时日色已暝,元佐引领前望,忽见灯火,意有人家,乃寻而投之。
既至,见一蜗舍,惟一女子,可年二十许。元佐乃投之,曰:“余今晚至长城访友,乘醉而归,误入此道。今已侵夜,更向前道,虑为恶兽所损,幸娘子见容一宵,岂敢忘德?”女曰:“大人不在,当奈何?况又家贫,无好茵席祗侍,君子不弃,即闻命矣。”元佐馁,因舍焉。女乃严一土塌,上布软草,坐定,女子设食。元佐馁而食之,极美。女子乃就元佐而寝。
元佐至明,忽觉其身卧在田中,旁有一螺,大如升子。元佐思夜来所餐之物,意甚不安,乃呕吐,视之,尽青泥也。元佐叹咤良久,不损其螺。元佐自此栖心于道门,永绝游历耳。(出《集异记》)——[宋]李昉《太平广记·卷四百七十一·邓元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