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家阿郎就不是个有闲心谈情说爱的
外出给沙地健抓药,那灵犀断然不会拒绝,她点头答应,沙地健却觉得不大妥当,说她的腿应当静养,伤筋动骨不能四处走动。
她还未来得及说话,闻人衍抢先道:“是这样,她有一副拐,这两天估计是怕你们担心,一直没拿出来,但凡拿出来主教你就知道那拐都磨成长短腿,惨不忍睹了,我带她去换副结实的。试过才知道合不合适。”
倒不是有意拿这事来‘绑架’,他也是实事求是,但对沙地健来说,再不放人就说不过去了。
灵犀狐疑看向闻人衍,心说他有这么好心要带她去换拐?
虽说的确是磨得不能用了,特别是二度遇袭那次,那拐被她在下山时用得磨损严重。毕竟店家制作拐棍时,也不知道使用者是莫名就会被卷入一场袭击的人。
灵犀信誓旦旦对沙地健道:“您别担心,走这两步路不算什么,我会尽快回来。”
沙地健微笑看她,“好,早去早回。”话毕朝闻人衍点了点头,致以谢意。
虽说闻人衍与牟尼教刚结识不久,但公子闻人声名在外,他与灵犀结伴出行,比起嘱咐灵犀别怠慢闻人衍,倒不如感谢他‘屈尊’照看初出茅庐的灵犀。
客舍大堂,达投崇从二楼扶梯探头而出,手持刚烘出来的香甜大番薯,叫住二人。
“你们去哪?”
灵犀一扭头,言简意赅,“抓药。”
达投崇自告奋勇,“我也去!”
“不行,你有你的事。”
灵犀眼神瞟向庄七七的房门,示意他吃了番薯赶紧着手把人送回沧州。
达投崇一下蔫了,挠挠下巴,“何必这么着急?等我们回沧州的时候一起上路不行?”
灵犀觑了眼旁侧等候的闻人衍,改口用回纥话对达投崇道:“你难道不觉得她很可疑?这样的人不可以留在主教身边。”
达投崇困惑挠头,“哪可疑?”
“你照做就是了。”跟他真是说不清楚,怎么能光长个不长心眼呢?
灵犀懒得费口舌,对闻人衍道:“快走吧,我想尽快回来。”
闻人衍一个劲回头看,“你们聊什么了不让我听懂,说我坏话?”
她敷衍,“是啊,就是你的坏话,别好奇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出门便是沿街叫卖,吆喝得热火朝天。
一日最热闹的时候,街上的早点铺热气腾腾,香味四溢,一掀开蒸屉就是拳头那么大,圆滚滚的白面馒头。临铺是肉烧饼,门钉大小,肉汁从面皮的破口‘扑哧扑哧’直往外淌。
“面片汤嘞~香香滑滑的面片汤嘞~一文一碗一文一碗,来来来真材实料。”
隔壁摊不甘示弱,“烫手热哎!烫手热刚出炉的芸豆饼!来一块?”
闻人衍慢悠悠跟着瘸一条腿的灵犀,注意力全在芸豆饼上,“你出门前说的不是我的坏话,是有关那位庄姑娘的事吧。”
灵犀猛侧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你看向了她房间。”
“所以呢?”
“所以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那我可自己猜了。” 闻人衍做得那叫个苦思冥想,灵光一现后道:“你想让达投崇小兄弟将庄姑娘送走,你不喜欢她。”
竟然被他猜到,她做得很明显吗?灵犀皱眉不语。
他又问:“这是为什么?”
被盘问到这份上,她终于答:“庄姑娘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哦?说说看?”他掏出个铜板,“老板,来块芸豆饼。”
灵犀也不介意,习惯了,她与他面向芸豆饼的小摊站着等摊主忙活,看着蒸腾热气自己说自己的。
“她有两点可疑。她孤身跟随生人来到齐州,耗费大把时间精力照顾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是其一。非但如此,我听达投崇说她分文不取,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这是其二。这完全不符合常理。”灵犀越想越觉得奇怪,笃定道:“庄七七别有目的。”
耳听一声嗤笑,灵犀不明就里地问:“你笑什么?”
闻人衍接过芸豆饼,看向她,“我笑你想太多。不过可以理解,毕竟你带着目的接近我的时候,就是热情有礼,分文不取。谁知道这才多久,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他将饼掰开,“吃吗?分你半个。”
灵犀没说吃不吃,“所以你也觉得她有问题。”
闻人衍笑了声,一手抓半个饼在人群中站定,灵犀不小心越过去,又转回身来找他,“怎么不走了?”
人流涌动,将他二人簇拥街心,闻人衍忍不住连连摇头,将饼往她手里一塞。
灵犀仍警惕问:“你是不是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闻人衍咬了口饼叹道:“小狐狸啊。”
灵犀聚精会神看他。
他却说:“你居然是个笨的。”
回顾她那晚在清音阁,可以想象当时她是真的无知亦无畏,虽说是被逼急了,但又有哪个寻常女子能有此反常的举措。
除非她‘笨’。
灵犀哪能苟同?扬声问:“我笨?”
闻人衍:“万幸你这个笨还仅限迟钝,尚未到鲁钝。也是你聪明的时候太聪明,连我都被骗过去。”
灵犀皱眉,“又聪明又笨,人难道还能长得又漂亮又难看?你说出来不觉得矛盾吗?”
矛盾吗?他吃干净手里半个饼,迈步朝街尾药铺走去。
灵犀随手将饼给了街边对着小摊望眼欲穿的乞丐,跳着快步跟上,“闻人衍,你说清楚!”
他叹口气在药铺门口停下,转身等她,直到她在跟前站定,才弯腰与她平视。
“你好好想想,像你家阿郎这样形容出色的男子,接近他的人不一定是歹徒,也可能是——”
灵犀紧张问:“是什么?”
“好色之徒。”
闻人衍轻飘飘撂下这话转身进店,高喊一声老板,将药方拍在案上,“劳烦按方开药,拿你们店最好的参出来,门口那位姑娘不差钱。”
门口那位不差钱的姑娘还在回味,“好色之徒…?”
好像是啊,她怎么没想到呢,确切的说,她怎么没往这方面想呢?
早该想到的!这个庄七七心思不正,居然将歪脑筋打到主教头上,就算中原牟尼风光不再,她也不能动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这是对牟尼极大的不尊重!
主教会不会因此受她所累?
不不不,不会的。
手上被塞了一吊纸包,灵犀抬头一看,闻人衍买完了药正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等她神游归位。
他伸出只手,掌心向上。
灵犀茫然将纸包还他,却被他嘲笑:“药钱。”
她结了账转身不见闻人衍,走出去就见他等在外头,面光而站,眉毛像会说风凉话般,一高一低审视着她,“还想呢?别想了,你家阿郎就不是个有闲心谈情说爱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照样白搭?”
灵犀觉得他说的不对,抹黑了沙地健孤高的形象,纠正:“不是没工夫,是不会,这有违教令,有违教令的事主教不会做。”
教令还不是主教定的?
不过见她说得认真,闻人衍也不多加调侃,免得哪句话不对又给说哭。
二人出药房重又汇入人潮,寻找临近医馆。
在路过历城县规模最大的客舍时,灵犀倏地停下脚步。
她稍带僵硬地转头看向街对面,闻人衍循她目光而去,就见一帮武人打扮的帮会分子聚集富丽堂皇的客舍门口,正簇拥着一个中年男往里走。
男人五十上下,回纥人,打扮素朴,下巴上蓄着的山羊胡倒精心修理过,很有胡人派头。
此人步伐稳健,双肩很沉,不难看出,他是这一行人中本事最大的。
闻人衍看看那男人,再看看灵犀。
“你认识他?”
“恩。”
灵犀驱散脸上警惕,将下意识摸上腰间匕首的手放了下去。
岂止认识,此人乃叛教的沧州大法师,善容。
只是为何他会来到齐州?这难道和前段时间袭击闻人衍的沧州俗信者有关?
不对,那帮人被善容所抛,又怎会重新听命于他。
闻人衍扇面挡脸,与灵犀交头接耳,“还看?你眼珠子快黏他胡子上了,走走走别被发现。”
灵犀仓皇回神跟他走远,抬眼记下了客舍名称,广福楼。
她不确定善容会在此地逗留多久,保险起见还是该刺探来他的消息,弄清楚其为何出现在齐州,以及他身边的这帮武人出自哪个门派。
边上闻人衍喃喃自语:“金沙派的人怎会跟回纥人在一起?”他尚未来得及有别的反应,一个趔趄被拉住胳膊躲进小巷。
闻人衍猝不及防后背贴上石壁,他一缩下巴低头与灵犀对视,就见她两眼放光,目光炯炯将他锁定。
“你说这些是金沙派的人?”
闻人衍深感莫名其妙,随后泄气般笑出声道:“他们的佩剑上有个统一的腾龙标识,是金沙派的标志。”他打量她陷入深思的表情,“那个回纥人是谁?你为何盯着他看?……你总不是好这口吧,他胡子是挺潇洒的,但年纪都能给你当耶耶了。”
“不,好,笑。”
灵犀脸顷刻冷下来,看向巷口,“他原本是沧州永新寺的大法师,名叫善容。牟尼教出事后他便叛教跑了,现在却跟金沙派的人出现在齐州自投罗网。这是天赐良机,我要抓住他。”
闻人衍打量她一瘸一拐的造型,“现在?”遭她冷眼后,他不再逗她,“所以这个叛徒…见了你们逃还来不及?”
灵犀点头,“他如果知道主教也在齐州,必不敢来。”
闻人衍思索道:“既然他并不清楚你们行踪,那这些人就不是在躲你们,而是在躲别的什么人了。”
灵犀不解,“躲?为什么说他们在躲?”
闻人衍拉过她到巷口,伸手一指,“你看金沙派那些人的打扮,除了统一的腾龙标识,身上穿得各不相同,显然不想轻易让人认出。来到齐州,却乔装打扮不想被人认出,你觉得他们在躲谁?”
答案呼之欲出,齐州是谁的地盘,就不用多做说明了。
灵犀压低声音道:“黄河门。 ”
如果他们大摇大摆出现在此,定会被黄河门察觉,而今稍作伪装,还带着善容这个叛徒……
她心中预感不妙,“他们想干什么?”
闻人衍问:“你口中的这个叛徒,本事大吗?”
灵犀答:“他曾是永新寺的大法师,当然也是个独当一面的人物。”
闻人衍一摊手,“这就对了,你刚到齐州救下三姑娘时,埋伏她的人就是金沙派以赏金聘请。金沙派想要除掉黄河门,在河南一家独大,但又暗中出手不想撕破脸落人话柄,上次他们聘人去捉柳月梧威胁她父兄,被你我搅合了,现在看来,他们就快有新的行动。”
灵犀觉得他起码说中九成,因为这些事她不仅眼见为实,还亲身经历,不过她缺乏经验,也不懂诸多门派间的勾心斗角利益勾结,这才在这件事上慢他一步。
二人默不作声对视片刻,见灵犀面色沉凝欲言又止,闻人衍问:“你想去黄河门?”
她思索后点了点头。
“你可答应了你家阿郎要早去早回。”
灵犀心一横做下决定,“我要去一趟黄河门,告诉三姑娘金沙派带着善容来到齐州,让他们多加小心。”她顿了顿,“善容天赋极高不容小觑,就算三姑娘和柳少掌门联手,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闻人衍把玩手中折扇,挑眉道:“这么说起来,金沙派是找对人了。”
“正相反。”灵犀走出小巷,眼光咄咄盯住客舍大门,“跟善容扯上关系的人,牟尼教一律按背信弃义的叛徒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