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生有幸!
“这是闻人衍。这是达投崇。”灵犀知道不会冷场,介绍到这儿就打住。
要不说达投崇与灵犀从小一起长大,他与灵犀当日反应如出一辙,作势就要单膝下跪,闻人衍有了前车之鉴,‘哎’得一声,疾走几步将他搀住,转而对灵犀道:“你和你朋友的礼节为何总是这么出其不意与众不同?我受之有愧于心不安,再来几次阳寿就快折没了。”
灵犀淡淡对达投崇道:“不必跪他,他不吃这套。”
达投崇差点跳起来捂她嘴,殊不知数日前灵犀比他还深谙‘求人办事’这四字的道道。
灵犀绕过达投崇,径直问闻人衍:“那帮人呢?”
闻人衍无谓道:“赶来救你,又全放跑了。”
灵犀看了眼别处,面上做得可惜,“上次也没能留下线索,这该如何是好?”
“不如何。”闻人衍道:“这帮人看着不过是拿钱办事,一连两次不能得手,幕后主谋就该坐不住了。毕竟,他要见我就该亲自来请,你说对不对?”
他话里另有机锋,灵犀听懂了也装没听懂,问:“你还要去清音阁吗?我想经过刚刚的事,你要喝的酒已经售罄了。”
闻人衍微微俯身,眨了下眼,洗耳恭听等她后半句。
灵犀看着他,手却伸向达投崇,“身上带着酒吗?”
“…怎么?”达投崇稍感不安,手也按上腰间酒壶,显然怕被她抢。
手上等不来重量,灵犀转身夺过他腰间酒壶,抛给闻人衍,“水果酵酿的酒,你喝过吗?”
闻人衍眼睛一亮单手接住,拔开瓶塞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葡萄酒?好东西啊!”他一拍达投崇胳膊,“小兄弟,哪弄来的?”
达投崇好歹是个十八岁身强力壮的少年,武艺出众没被几人叫过小兄弟,但既然此人是公子闻人……
达投崇清清嗓子,尴尬道:“我自己酿的。”与灵犀情况相似,达投崇虽不是僧人,但终归跟着主教,该虔诚地遵守教令,奈何忍不住酒瘾,便自己偷摸酿酒带在身上,算是个大云光明寺心照不宣的秘密。
闻人衍将扇往后颈一插,“小兄弟,能否将这好酒匀我一口?”
达投崇手艺被夸,居然脸红,“你请。”
闻人衍二话不说仰脖灌酒,酱红酒液呈弧线倒入口中,在月下剔透似轻柔丝带,竟衬得他下颌愈发明晰柔和,脖颈愈发颀长匀亭。小半壶下肚,闻人衍抹去唇边酒渍,闭目回味大叹通透。
达投崇目露呆滞看向灵犀,灵犀给了他个‘信我’的眼神。
她见机道:“这样的好酒,达投崇还私藏着三罐。”
果不其然闻人衍笑眼一眯,看向那个深藏不露的回纥少年郎。此时此刻,他这双眼简直就像夏夜里不怀好意,谋划着一场雷雨的新月。
达投崇顿感肉痛,脑袋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有三罐存货的?!
灵犀生怕闻人衍变脸,心头打鼓,突然肩上一重。闻人衍弓背将灵犀肩膀揽住,另一手又揽上达投崇。
他道:“那还等什么?走啊。”
灵犀被‘裹挟’上马,低头见闻人衍晃着酒壶没走。
她问:“怎么了?”
“我想到句前人的诗。”闻人衍喝了口酒,对那酒壶道,“‘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他看向灵犀,问:“应不应景?”
相视片刻。
“驾。”
灵犀拍拍马脖子走远,她抬头发现下起绵绵细雨,下落似根根银针,拂面却温柔绵密。
齐州,一间不起眼的客舍。
月光下道路湿滑,滢滢泛着水光。不远处车队撵着湿漉漉的小路缓缓靠近,而客舍内也正热闹着。
“客官,时间太晚实在是没有热菜了,您看能不能吃些干粮水果将就一晚?”
“难道厨子睡了?睡了也把他叫起来。”
“客官…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庄七七正在屋外舌战客舍伙计,伙计节节败退,就快被这蜇人蜂一样的刻薄女子骂成耳膜穿孔。
屋里的男人拯救了他的耳朵,那男人说:“庄姑娘,算了。”
庄七七听沙地健发话,吊起眼梢瞪那如释重负的伙计一眼,“还不走?!”
见伙计跑了,庄七七哼了声准备回进屋里,却听沙地健道:“庄姑娘,我有些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她推门的手一顿,听沙地健声音带着些疲乏,便心软道,“主教,那我就先下去了,您有事叫我。”
下楼后庄七七并未回房,而是朝后厨去了。庄七七熟悉客舍规则,伙计说时间太晚,厨房锅里都放了水,她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进后厨就见伙计几个正开伙吃宵夜,见了她哆哆嗦嗦如临大敌。
刁难一番后,庄七七点了几个素菜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前脚迈出,听外面传来动静,是达投崇他们回来了。
浩荡荡一群人踏过客舍门栏,伙计打着哈欠招呼他们。
达投崇遣散众人,大高个笑得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嘴咧到了耳朵根。
庄七七撂下门帘笑迎上去,“达投崇哥哥,什么事这么开心?”
达投崇眉飞色舞,“哈哈庄姑娘这么晚还没睡,这么开心自然是找到人了!”
庄七七惊讶道:“找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门外打打闹闹进来两人,面带恼意的女郎是灵犀,边上正摘她脑袋上稻草的则是闻人衍,但庄七七不认得他,不自觉将审视的眼光挪到了他脸上。
在她看来此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长得倒是一副‘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模样,可举手投足却是个实打实的狂放浪子。他笑吟吟一手给灵犀打扇,一手取她脑袋上的稻草,稻草迎风飞舞,好不招摇。
“别碰我。”灵犀皱眉瞪他,要不是被他催促,自己也不会没留神撞上马厩低矮的顶棚。
“你这嗔怪的模样还挺可爱。”见她上手,闻人衍啧了声,“你看得到嘛?我告诉你,在你百会、风池还各有一根。”
闻人衍被陌生的眼光打量太久,便‘抽空’朝庄七七微微一笑,那叫一个眼波流转,春风化雨。
庄七七赧然别开眼,胸中四个大字:伤!风!败!俗!
“你是?”灵犀觉得庄七七很是面熟,恍然道:“你是沧州客舍的那个姑娘。”
庄七七率先上前示好,笑着说:“正是我,灵犀姑娘,我叫庄七七,叫我七七就好。”她看一眼达投崇,“是达投崇哥哥怕阿郎没人照顾,就把我一并带来齐州了。”
灵犀别的没想,就觉得她挺聪明,见到闻人衍这生面孔,便称呼沙地健为阿郎。
庄七七接着看向闻人衍,眼神疑惑,“这位是?”
“一位朋友。”灵犀道:“庄姑娘,我有急事要见阿郎,就不多说了。”她随即叫了声达投崇,“磨蹭什么?”
庄七七不放弃道:“可是阿郎已经入睡,这时候去打扰不太好吧?是不是明早再见比较合适?”
灵犀终于眉头一蹙,觉得这个与柳月梧年纪相当的女郎,或许不似她想象的那么聪明伶俐。更不如柳月梧那么可爱。
达投崇觉得气氛怪怪的,赶紧拉灵犀上楼,匆匆对庄七七道:“庄姑娘辛苦你了,你快去休息吧,明早见。”
踏上楼梯,灵犀沉声问走在前面的达投崇:“她怎么在这?”
达投崇还挺有底气,“你不在我总得找个会照顾人的。”
灵犀发号施令,“结算清楚酬劳就送走,我之前说的话你都忘了?”
达投崇赶忙道:“是是是,少跟生人接触,我知道。”
闻人衍与灵犀并排而行,他扇面一开也小声对灵犀说:“别光顾着生气,记得我的酒。”
灵犀目视前方,“你是上宾,只要你愿意出手帮我们,任何要求都可以得到满足,这些我早就说过。”
她看向他,“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可以当真。
屋里烛火通明,门上倒映一静坐的卓异身姿。
灵犀率先叩门道:“阿郎,我回来了。”
“进来吧。”沙地健声音有些沉,有意让她意识到出去乱跑的莽撞。
灵犀果然紧张,垂下头快速眨动了两下眼皮,让一旁端详她的闻人衍捕捉了去。
推开门,凉风送入屋内,沙地健单手扶桌坐在一侧,眼眸低垂,周身散发孤洁寂寥之意,看得灵犀顿时生出了些罪恶感。不过他并未有太大变化,唯嘴唇与发丝透着病态的晦涩无光。
沙地健意识到门外站有三人,却不想当中竟有双惹眼的罗帛青绒靴,顺着往上看去,靴子的主人恣意而立,笑容可掬,那姿态透着压迫感极强的…亲和。
灵犀迫切地上前一步,侧身道:“阿郎,这位是我从——”
“在下汤谷闻人衍。”
闻人衍笑着将扇面一关,抢白道:“早年间大云光明寺颇负盛名,我遗憾不曾前往,而今相见居然是在齐州,真叫世事无常不胜唏嘘。不过相识不在早晚,相见即是有缘。”他拱拱手弯下腰来,话是对沙地健说的,眼睛却看向身旁错愕的灵犀,“今日得以拜会中原牟尼主教,实乃三生有幸!”
灵犀唇线紧抿,森森然凝视他,虽不是没有过类似猜测,但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得到证实,只觉得自己像个嘴角流涎水的傻子。
门未关,屋内遭寒意入侵,刺激得沙地健喉咙刺痒俯身咳嗽,灵犀回神急忙将门关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