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蛾图腾（三）
蜒蚰林很远，要走很长的路，只靠着白灯笼，很容易在满目的雪白中迷路。
叶声觉得，她们大约已经迷路了。
小孩子挂在她的背上，或许觉得没意思，又爬到了她的身前，荡秋千似的抓着叶声的衣服，摇来摇去，叶声只当做没看见，小孩子闹了脾气，爬到女鬼的身后，抓住女鬼的衣服，在雪中滑动。
这一幕，乍一看惊悚，仔细一看，叶声只想笑。
她忍笑已经忍得很艰难了，偏偏女鬼还要跟她说话。
“我丈夫死在一年前，他被蛇咬了手，阿婆说，他注定要死的，我把他送到蜒蚰林，看着他的身体被烧成灰，后来，阿婆给了我他的纸衣，纸衣就成了我的丈夫。”
“我还有孩子，孩子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好乖啊……我每天跟他说话，为他唱歌，带着他带外面散步，可是他出来之后，就不乖了，我要他说话，他总也不肯说话。”
叶声听着，笑不出来了。
女鬼紧紧抱着灯笼，好像抱着一个看不见的孩子，她絮絮说：“老宅里的人，邀请我进去做客，我真的很怕他，也怕他的妻子，还怕他的儿子和女儿，我就想，要是我的儿子顺利长大，以后也能像他的儿子一样，恶作剧，朝人做鬼脸，然后被我揪着耳朵回家。我真怕他，那孩子……孙绍元，他说我要死了，我知道村子里有人被杀了，我猜，那个人是孙俊民，原来不是……”
“杀人的不是孙俊民？”叶声愣了一下，又想，应该是，不止是孙俊民。
“我知道该怎么离开那座老宅，我成功了，不，我失败了。”女鬼看着前方说，“只要杀了那只鬼就好了，杀了他，可是，他究竟藏在哪里呢？我找了好几个，但是每一次，都没能发现他，要是没有杀死他就跑出来，那只鬼就会跟着出来，然后，村子里又要有人死了，就像那次一样，死了好多人，要不是，如果不是阿婆……我那一次就已经死了！”
“你说，进入老宅的人，要是擅自出来，那只鬼就会被引到村子里？”
叶声一个激灵，想起在窗外看见的人。
但是那个人，长得太像孙俊民了。
岂不是说，那鬼就是孙俊民？
“我真的找了好多人，可是村里的人，都不是，所以……所以我想……”
白灯笼里的烛火忽地熄灭，像人的性命转瞬消失。
女鬼那张素雅的脸顿时腐烂肿胀，散发出汹涌恶气，白灯笼就像是控制着尸体腐烂的冰箱，一旦断电，那股闷出来的恶臭就藏不住了。
“阿婆说得对，外面的人，都是恶鬼！”
涕泣的哭声，骤然被小孩子的笑声压过，尖锐到声音变调。
黑色藤蔓猛然袭出，绞住了突然攻击她的女人，叶声没犹豫，将小鬼也一起绞灭，却看见，村落的那边，出现了点点亮光。
其实先前就亮了，只是有白灯笼的光芒在眼前，让她忽视了细弱光芒，一旦陷入黑暗，那点点亮光便无比显眼，就像是深海之中的诱饵，带着无限的吸引力。
叶声以为自己在往蜒蚰林那边走去，实际上，她根本在一个地方兜圈子。
当第三次看见地上的脚印时，叶声停了下来。
可风雪太大，她被冻得没有知觉，取暖全靠抖。
有两道火光朝着叶声这边跑来，还有更多的，四散跑向其他地方。
叶声才明白，让他们屈从现实的，不单是因为孙俊民，还因为那可怕的鬼——叶声的意外之举将鬼引到他们的村子里了。
“都怪她，那个蠢货！”
“就该早点儿把她送进去，让她去死！”
两个人边跑，边喋喋不休的叫骂。
“我就说她是个祸害，要是她在里面死了倒好，要是没死，看我怎么弄死她！”
“居然敢私自将外面的人藏进村子里，还不报告村长和阿婆，她肯定是想害死我们……”
“可怜了老三两口子，一辈子辛辛苦苦，到头来养了这么个讨债鬼，简直是倒霉，当初就该听她二叔的，将她扔进蜒蚰林，就不该让她活着。”
叶声原本打算悄悄跟着他们，但听见他们的对话，改变了主意。
两人跟叶声碰了面，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精彩，喜怒交加。
“抓住她，扔进老宅里面去！”
两人向叶声逼近，根本没注意黑暗中的藤蔓，脚一痛，就被裹了个严严实实。
“告诉我，孙珍贞他们家怎么了？”
两个人不配合，叶声教训一顿后，老实下来。
“老三死了，他本身腿脚不方便，老三媳妇儿眼看着快不行了，孙珍贞要拼命，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其中一个眼珠子咕噜一转，立马说：“其实，命硬的人说不准还能活下来，要是你主动去老宅，说不定她就没事了，他们家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你要是有点儿良心……”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叶声狠狠踹了他一脚，疼得他只哆嗦。
叶声不知道孙珍贞现在怎么样，但她知道，孙珍贞现实中确实是死去的人，死得极惨，怨魂不散，那时候，可没有叶声。
但也不能放着不管，近在眼前的，是曾经对她说过愿意给无家可归的她一个容身之地的善良的人。
两个人跌跌撞撞走在前面，叶声盯着他们走在后面，还没靠近村落，叶声就看见几个人将一个女人拉扯着，在地上拖行，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女人的衣衫已经被撕烂了，露出胳膊和腿，脸上脏兮兮的，但那双坚韧的眼睛，一下子让叶声认出了她。
对面的人也看见了叶声，全都激动起来，有人踹了孙珍贞的肚子几脚，问她：“是不是这个女人？”
叶声一皱眉，没多说，黑色藤蔓放出，将几个人放倒。
孙珍贞震惊的看着叶声，“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不会伤害你的人。”
“真的吗？”孙珍贞眼神有些涣散，经历大难之后，骤然放松下来，她有些失魂落魄。
叶声走过去，蹲下身想要将她拉起来，一把刀刺进了叶声体内，孙珍贞的脸像是泥捏的一样，有种扭曲的失真感，她捅得更深，疯狂的说：“真的吗？我杀了你，你也不会伤害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