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达尔文到弗洛伊德
在梳理完弗洛伊德的个人研究史以后,我们也有必要梳理一下其学说的时代背景。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并不是凭空出现的理论,他的研究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成果。
很多人恰恰忽视或者不了解他创造精神分析理论的时代脉络,人们很容易觉得弗洛伊德是异军突起的精神分析创始人,却容易忽视他所在的时代,以及时代精神所提供的资源支撑。弗洛伊德在著作中大谈那些不是特别重要的作者和作品对他的影响,却极少提及对他真正有巨大影响的两个人:尼采和达尔文。
尽管弗洛伊德在自己的著作中很少提及,但是反对弗洛伊德的专家们在著作[比如《一个偶像的黄昏:弗洛伊德的谎言》(Le crépuscule d'une idole:l'afabulation freudienne,2010年)]中详细地证明了一件事:弗洛伊德曾经久久地凝视尼采的著作,因为尼采才是最早分析和发现无意识的人,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Zur Genealogie der Moral:Eine Streitschrift,1887年)、《重估一切价值》(Umwertung Aller Werte,1889年)等书中对无意识都有精深的洞察与描述,弗洛伊德作为德国人,甚至有些害怕阅读这位德语环境的重要哲学家。弗洛伊德在《精神分析运动史》(Zur Geschichte der psychoanalytischen Bewegung,1914年)中坦言:“我极力避免的是阅读尼采著作时会获得的高度愉悦,我的动机很明确,那就是在精神分析的感受操作中我不想被任何可预期的表述所干扰。”在完成了精神分析的主要著作后,弗洛伊德于1931年6月28日给洛泰·比克尔(Lothar Bickel)写信说道:“我拒绝读尼采,尽管——不,是因为——我极可能在他那里发现某些直觉,它们与精神分析所证明的那些东西十分相似。”
在赢得了全球性的名声以后,晚年的弗洛伊德在给阿诺德·茨威格(Arnold Zweig)的一封信(1934年5月11日)中写道:“在我年轻时,(尼采)对我而言是一种无法企及的高贵。我的朋友帕内特医生在恩加丁(Engadine)认识了尼采,而且他当时习惯给我写一大堆关于尼采的事情。”
这“一大堆事情”究竟是些什么事情呢?我们通过对照尼采与弗洛伊德的著作就可以明白,它们很可能都是当时尼采关心的话题,而后来弗洛伊德也做了进一步研究:
尼采的价值重估,其实是用心理学还原视角对人类内部和外部建构的重估;后来弗洛伊德发展了对内部建构也就是对无意识心理的意义重估。
尼采批判的理性,其实是通过群关系和群意志内化的一种心理结构;后来弗洛伊德把这个结构定义为自我和防御机制,并发展出一套结构化的心理学。
尼采提出的超人概念,其实是一种超越自身的意志;后来弗洛伊德创造超我概念,应该从这里获得了启发。
尼采认为权力意志主宰性质,在弗洛伊德那里,其实就是无意识欲望的主体性。
甚至可能还有《论道德的谱系》中对罪孽、犯罪感、愧疚感的分析,后来弗洛伊德在自己的分析中几乎照搬了尼采的观点。
再者,弗洛伊德也仔细研究了达尔文的著作,因为达尔文晚年的核心著作《人类的由来及性选择》就是在论述性选择在人类进化中作为“第二推力”的作用。弗洛伊德提出“性驱力”与“泛性论”几乎可以说就是达尔文性选择观察的心理学版本。从某种意义上说,弗洛伊德理论是用心理学话语对达尔文的性选择发现做了一次精细化的重述与发展。
此外,黑格尔(G.W.F.Hegel)的《精神现象学》(Phänomenologie des Geistes,1807年)已经对自我、自我意识、梦境、疯狂、自我与他者的辩证法做了基础研究,这也是弗洛伊德理论的重要时代背景性著作。弗洛伊德对此没有多谈,但是后来提倡“回到弗洛伊德”的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却从黑格尔那里汲取了很多营养,重建了精神分析。这个事实再次说明,弗洛伊德的发现并非孤立事件,而是站在时代思想巨人肩膀之上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