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跟着斯宾诺莎逛宜家——如何爬出欲望和烦恼的沟壑？

星期六上午9点54分。你心满意足地睡醒了，想着有四十八小时可以尽情支配，想着可以充满闲情逸致地度过整整两天，可以悠闲地品咖啡，可以浏览鼓舞人心的书籍，可以邀人共进晚餐，也可以尽情挥洒运动的汗水。你的内心因为这样的充实而饱含柔情蜜意。突然……你注意到房间里的书柜，你珍贵而忠实的毕利书柜[1]，它似乎被上面摆放的各种宝贝压得摇摇欲坠。毫无疑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你去年买的十二本关于打坐沉思的书，记录你高中生活的相册，1998年印度之旅的纪念品，以及还没有任何一家网站能够说服你扔掉的百科全书。解决的办法就是对这些宝贝去芜存菁，但是每一件你都爱不释手、难以割舍。其实只要在边上再增加一个置物架，便可摆放新的纪念品。

因此，你积极热情地说服了自己的灵魂伴侣，准备一起去成年人的休闲殿堂——宜家家居吃顿早午餐。IKEA（宜家家居）这几个字母多么熟悉，多么舒心，自你第一次搬进学生宿舍起，它们就一直如影随形。木工气息，简约的设计理念，亲切而又难以名状的商品名称，瑞典式的迎宾氛围，总之，计划完美无瑕。恭候已久的汽车，空空如也的后备厢，准备收纳你的采购成果，因为你已经意识到，除了书柜以外，你可能还得更换锅碗瓢盆、床单和电视机柜，你还想买一张漂亮的咖啡桌来让客厅蓬荜生辉。你手拿商品目录，认真地在你感兴趣的页面上打钩。你穿过商场大门，微笑地看着隐藏在这座蓝色铁皮建筑内的所有待购之物。室内奔走开始了，比室外运动要来得简单。你跟着地上的箭头前进，这意味着你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乖乖沿着路标走。在第一个转弯处，你拿到一支木头小铅笔，露出孩子般兴奋的神情。你欣赏着那些样板间，它们可以证明无论在挑高公寓还是在十八平米的空间，你都能惬意地生活，也可以证明幸福其实就与几个优雅的收纳方案有关。

你继续兴奋地走着。你对床上用品区情有独钟，这个区域有个招贴标志，上面印的标语颇似咒语或是家庭理疗师的生活建议：“卧室？隔而不断。”当你到达儿童区时，双腿已经开始发软。你在商场里穿梭了两个小时，而此刻你的购物篮里只有一条化纤毯子、三包印有驯鹿图案的纸巾以及两个塑料勺子。日后若要做单份浓汤时，这两个勺子会派上用场。在难以抑制的冲动的驱使下，你不禁说出：“人活着，就是要满足自己的购物欲。”你本想加快步伐，却被一只可爱的毛绒鳄鱼吸引住了。你的伴侣提高嗓门说：“你的这个毛绒玩具，会不会和去年那个一样的下场？扔在地下室里？和螨虫一起生活？”你听了怒不可遏，推着手推车从他的脚上碾过，以报复他对你的嘲讽。他疼得哀号连连，你却充耳不闻。然后，为了提高效率，你决定不走商场规划的路线，而是一脚跨过一把颇具实用设计风格的三脚椅，偷偷来到办公用品区。在灯具照明区，在内心怒火和灯光热量的双重作用下，你浑身冒汗。尽管你啃着木头铅笔，内心却难以平静。

经过片刻闲逛之后，便来到了储物收纳区。在此期间，之前做过功课的商品，你已经全然不记得它们的信息，商品目录也被扔在一堆毛巾架上。你正在气呼呼地乱抓一通，却依旧无法平息你的怒气。当你的伴侣问出“谁来安装这些东西”时，你觉得两人已经到了分手的边缘。你抓起一把螺丝刀，做出恼怒的姿势，颇有扬眉吐气之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已经失去了平衡，感到体内的力量正在喷涌而出，无法遏制。无论你平时如何评论消费社会，但此时此刻，你的欲望无边无际，其持续的时间也是无穷无尽。

混乱就此开始。你搞错了咖啡桌的尺寸。你听到远处有人在大呼小叫：“你之前没有量过吗？”电视机柜在光亮贴面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精致，它的胶合板也因此表现得有点过于显眼。而你一直关注的衣架，却已经在办公室和你上次住过的“爱彼迎”[2]民宿中看到过了，你不禁对撞款骂骂咧咧。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你的疯狂，你往自己的黄色拎袋里迅速塞进四根带有果香味和香草味的红色香薰蜡烛、两包餐盘以及一株塑料蝴蝶兰。你不知道你的欲望会将你引向何方。陪在你身旁的人用轻蔑的眼神盯着你，而当他把一只卤素灯泡扔进手推车里时，你也对他报以同样的神情。你们之间的战斗在自助服务区戛然而止。在那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塞满货品的高大货架，相形之下，自己显得格外渺小。这些货架意味着多少个夜晚都要在使用螺丝刀中度过。你的东西藏在B18和D24过道之间的某处地方。你掏出手机，想看一看之前保存的货品信息，深信自己解放在望。然而，你惊恐地发现，手机已经关机：没电了！你必须重复一遍整个购物行程，抑或向你的家具说声再见。你的愿望落空了。随后的几分钟几乎是在恍惚中度过的，夹杂着啜泣、屈辱、沮丧，以及一张236.80欧元的购物收据。你买了一堆并不真正清楚用途的东西。你回到车里，疲惫不堪。你和伴侣的关系也处于崩溃的边缘，而你起先只是想买一个书柜而已。现在是晚上7点14分，回程路上的交通拥堵让你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你的疲惫，你的汗水，你的无限沮丧，还有你对黄蓝两色的深深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