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N种可能
云山市南川镇江峰村的王和兴家里养着一只中华田园犬。这只狗有一大爱好,喜欢从外面往家里叼东西,不时会叼回来诸如一只破鞋、一块骨头,等等。主人为此打了它多次,但此狗仍痴心不改,乐此不疲。
下午2点多,王和兴从外面回到家里,见这狗在狗窝前玩弄着一块肉乎乎的东西,即上前查看。
这一看,吓得他惊恐地大叫:“妈呀!”一只手!手上还涂了指甲油,戴着戒指和手镯!王和兴赶忙把狗关进院子里的狗窝,拿出手机打110。
当天是云山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教导员杨秋露值班。她接到局指挥中心指令后,立即带领侦查、技术人员赶赴现场。
赶到王和兴家后,只见院内院外围着许多村民,正议论纷纷。杨秋露让几个民警在王和兴房子外面拉上警戒带,随即安排法医应良平检验断手,侦查员李小林和另一位刑警对王和兴作询问笔录,另外两名侦查员和南川镇派出所的几名民警去村中及周边走访与搜索。
杨秋露带着一名刑警对王和兴家院子内外作了仔细查看,又到房子周边观察了一圈,询问了几位遇到的村民。虽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情况,但杨秋露觉得,一只断手突然出现在村民院子里,凶多吉少。
傍晚,走访民警回来报告,没有访问到异常情况,也没有发现其他尸块。应法医检验断手后,分析这可能是一起杀人分尸案件。
杨秋露原本想自己先作处理,不惊动马大,但听了应法医的分析,觉得案情重大,随即拿起手机向马大报告。
马超坐车先路过南川镇派出所,仔细查看了已运到派出所的断手后,随即赶往江峰村。
杨秋露等人早已在村口一路灯下等候。杨秋露身材高挑,大眼睛里透出的目光如秋天露水般温润。刑警办案一般不穿警服,但今天她是大队值班领导,故身着小翻领、打领带的警用春秋常服,显得精神又有种特殊魅力。
马超先在王和兴房子的四周查看了一番。
王和兴家是一栋四层独立的房子,估计有四百多平方米。房子位于村子东侧,前后左右还有其他民房。房子的外立面露着红砖,没有装饰粉刷,看来王和兴的经济条件还是有限,可能资金不够。房子南面有近百平方米的院子,四面有两米来高的围墙。主人把院子里的电灯都打开了,灯光很亮。
那只狗对前一拨人拿走了它喜欢的猎物可能很生气,现在又见几个陌生人进来,在狗窝里又跳又叫,又抓又咬。
马超查看了外围后,进到王和兴家的院子查看;征得主人同意后,又进到房间作了一番巡查。回到院子,马超看着这只狂吠的狗,心想这只断手应该是它从外面叼回来的。大白天,外人把断手从大门外送进来,或从围墙扔进来,不合情理。
晚上9点,马超在南川镇派出所召开了案情分析研究会议。副大队长兼重案中队队长崔军凯、信息中队队长张莺、视频侦查中队队长谢方群、痕迹组组长许乐新,在得知发生案件后都赶来了,韩帅、王英英等人也都匆匆赶到参加会议。
会议前半段,几乎是应法医——技术中队队长、法医应良平一人在唱主角。
应法医已经当了近三十年法医,担任技术中队队长后,大家还是叫他应法医为多。一方面习惯了;另一方面,刑侦大队是个股级单位,大队下面的中队长太小了,还不如叫应法医显得尊重。
他用多媒体投影仪边播放边介绍断手检验情况:
断手的断端位于尺、桡骨的中段,皮肉上有多刀深浅不一的砍切痕迹,骨头上也有多刀砍击痕迹,有一刀力度很大,砍断了桡骨一大半骨质;有被水浸泡过的迹象,断端前外侧部皮下组织、肌肉隐约可见有生活反应。手臂上有几处咬痕,应是狗咬所致,其他部位未见损伤、病变。
根据腐败程度,分析该断手离体已有两天左右,也即发案时间在27日左右。
依据断手外形、戴戒指手镯、涂红色指甲油,可以认定是一只女性左手……
讲完对断手的检验情况后,应法医把断手的全貌照定格在投影仪的屏幕上,随后抬起头来看着众人,好像在说,大家一起分析分析吧。
只有一只断手,没有其他痕迹物证,也没有可疑的线索情况,这样的案件还是第一次碰到,分析的难度很大,大家似乎都在思考。会议室里一片烟雾袅袅,仅有几处嘀咕声,一时没人发言。
马超也抽着烟,低头看笔记作思考,没有说话。几分钟沉寂后,他抬头说:“老应,还是请你先作一些分析吧。”
马超分配到刑大工作后,对法医知识比较感兴趣,常跟应法医学一点,叫他为应老师。后来当大队长了,他就尊称应法医为老应。
应法医已有50多岁,身高只有一米六几,体形偏瘦,头顶部已少有头发,天庭饱满,戴一副中度近视眼镜,透过镜片的眼光仍然很有神采。法医工作很特殊,他经常穿着解剖服与尸体打交道,平时他则常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便西装,有时还在洁净的衬衫上打条深色的领带。他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业务工作精益求精,有着一股绅士兼学者的儒雅之气。他是20世纪80年代由医院外科医生招录到公安当法医的,十多年后当上了刑大技术中队队长,现在是全省资格最老的技术中队长。家里人多次劝他不要当这根本不是官的官了,但是,一方面局里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选,另一方面他也愿意当,这一当就当了十多年。在他的领导下,云山的刑事技术工作水平与业绩多年来位居全省前列。
研究命案,应法医善于以法医专业为主,结合痕迹等专业,再结合侦查调查等情况作出综合分析。他研究犯罪心理学有所造诣,喜欢探讨“是什么导致人犯罪”的问题,因而在案件研究中,还经常会结合社情民意、治安形势作些分析。但是有时社会背景扯得过广,旁征博引过多,有些喜欢快言快语的刑警,特别是年轻的侦查员认为他说话有点啰唆,甚至有点学究气。
应法医想,现在仅仅发现一只断手,我法医分析就当仁不让了,多讲一点,年轻人也不会嫌我啰唆吧?于是他充分利用仅有一只断手反映出的信息,运用发散性思维,以排除法为主,认定法为辅,发挥自己能言善道的特长,就断手形成的可能性作了详细的分析:
第一种可能,是交通事故形成的。这基本可以排除,因为交通事故不可能形成该断手断端的砍切伤。
第二种可能,是手术截肢。这可以排除,因为手术截肢,肢体应有病变,骨头应是手术锯锯的;而该断手没发现有病变,骨头明显是刀砍的。
第三种可能,是安葬的尸体被水流冲出,或被野兽拖咬出来。这可以排除,因为明显与断手损伤状态不符合。
第四种可能,是打架斗殴中被砍断手。这可以排除,因为断端有十多处砍切伤,只有在手臂处于基本固定位置时才能形成,而打架斗殴双方应该是处于动态的。
第五种可能,是故意伤害、骗保险、工伤或骗工伤而被砍、轧断手。根据损伤形态,也都可以排除。
第六种可能,是杀人分尸再抛尸,这种可能性最大。
应法医一口气讲了形成断手的六种可能,讲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听得很认真,特别是年轻刑警们,觉得大开眼界,颇增见识,认为应法医颇有专家味。
马超边听边思考,说:“老应,我有一些问题先问问你。”
应法医谦虚地点头说:“好的。”
马超问:“你对该断手主人的年龄、身高、身份等情况如何分析?”
这些问题应法医已有考虑,随即答道:“断手断端位于尺、桡骨中部,因此可以推算出尺、桡骨的长度,进而推算出身高,此人身高应在1.66米左右。断手腐败程度还不严重,手形微胖,皮肤比较光滑细腻,未见有色素沉着,所戴的戒指、手镯贵重,指甲涂油并留得比较长,其可能是一个比较富有的年轻女子。至于具体年龄,难作客观、准确推断,凭经验与直观感受,我分析在30岁左右。”
“仅凭一只断手,准确分析上述问题很难,仅供参考,需要进一步找全尸块后再作分析。”应法医又补充道。
应法医经验丰富,专业水平高,还有善于分析、敢于推理的特点。这次仅有一只断手可供分析,尽管他已经作了深入细致的分析思考,但是对“马大”的问题还是吃不准,显得比较谨慎。
“分析这只断手形成的原因,也即分析是否为案件,是什么性质的案件,十分重要。老应,交通事故后,肇事者把死者带离现场,或把伤者带离现场后伤者死了,其再分尸抛尸有可能吗?”马超又问。
对交通事故的分析,应法医留有余地,他从容地答道:“马大对案件的可能性考虑得很全面,是有这种可能,我刚才也只是讲交通事故基本可以排除,还需要再做进一步的调查核实。”
“交通肇事后再分尸、抛尸,很少见,我们刑大办的案件中还没有碰到过,现在只有一只断手可供分析,我们也不得不考虑。”马超解释后再问,“老应,你说杀人分尸的可能性最大,那么由于某种原因而死亡后再被分尸抛尸有可能吗?”
研究讨论案件,马超很会对技术、侦查人员的汇报介绍提出问题,而且会一个接一个地提出问题。
马大的问题对应法医是一个提醒。他略作思考后答道:“马大的问题给断手形成的原因又增加了一种可能,实际上也是对案件性质一种可能性的分析,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杀人分尸与由于其他原因死亡后在短期内被分尸,从这只断手上无法推断,因而现在只能说这两种可能都存在。”
“那么如果是杀人分尸案件,作案动机是什么,你能作点分析吗?”马超知道仅凭对一只断手的分析,很难对作案动机作出推理,所以用商量的口气问道。
“我们都知道,杀人动机主要分为情、财、仇三大类。本案为财可能性较小,因为手上价值上万元的戒指、手镯没有被拿走。我们已经上网查过戴在断手上的戒指、手镯的价格。至于情、仇动机,哪种可能性大,仅凭这只断手,无法判断。”应法医是有问必答,但也实事求是。
马超让大家讨论案件性质与下一步如何开展工作。多数人倾向于这是一起杀人分尸案件,杨秋露、崔军凯等人提出了一些工作建议。之后,马超习惯性地竖起双手前臂,十指交叉紧扣一会儿后放开,开始布置工作。
他说,根据对断手的分析,这是一起刑事案件可以肯定,杀人分尸、交通肇事后分尸不用说,即使是其他原因死后分尸抛尸,也构成侮辱尸体罪。至于具体是哪一种性质,现在还不具备作出定论的条件。今天是3月29日,按照惯例,把这起案件命名为“3·29案件”,开展专案侦查。请崔军凯负责江峰村及周边地区的调查访问与搜索工作;请张莺负责汇总各类失踪人员数据、信息,作分析核查;请谢方群调取、查看周边视频,查找27日左右现场周边有无出现可疑的人与车,同时还要联系交警部门,调取道路监控视频,查找有无可疑的肇事车辆;请王英英负责收集、研究各组调查材料……
“明天一早,各组即要抓紧开展工作。”马超最后强调。
实际上应该是今天一早。会议结束时,已近凌晨1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