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第一节 研究对象、目的和意义
研究“马克思哲学革命”[1]有两种基本路径:其一是研究马克思实现了一场怎样的“哲学革命”,其二是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为什么是一场“哲学革命”。[2]这两种研究路径共同构成了对“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完整研究。一个世纪以来,关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各种研究已经取得了丰硕成果,这些成果所关切的主要是马克思实现了怎样的“哲学革命”,即“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实质,相对而言,较少追问为什么说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了“哲学革命”。这种情况在诸多有关科学革命的研究中也十分常见,当我们谈论一场科学革命的时候,革命的实质往往比其他要素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而且也只有在对一场科学革命的实质有了充分的讨论之后,展开对它的开端、发展、完成、结构、评价、影响等其他要素的讨论才是可能的。因此,两种路径的“马克思哲学革命”研究不是背道而驰,而是殊途同归,目的都在于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
1687年,《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出版,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革命推向高潮,牛顿(Issac Newton)的学说从此开始了对整个自然科学甚至其他许多学科长达几个世纪的支配。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没有科学家不是牛顿的信徒。[3]然而在《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发表后的一个多世纪里,各种哲学思潮和派别依然活跃在整个世界范围内,一些分析哲学家也宣称哲学中发生了一场“分析革命”。面对这种情况,当我们谈及“马克思哲学革命”的时候指的是什么?这场“革命”失败了吗?还是尚未完成?抑或不能用同样的标准去衡量“哲学革命”与“科学革命”?
上述现象和由此引发的疑问构成了本书的研究对象。本书的目的就在于澄清“马克思哲学革命”这样一个观念究竟是否指称一个真实发生的历史事件。这种目的的研究,必须以探讨“马克思哲学革命”的真实存在为前提,所以它的直接的研究对象就是“马克思哲学革命”的观念,即追究人们为什么以“革命”的观念去看待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这种观念与其他一些更为基本的观念是什么关系。
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观念相比,“革命” “科学革命”“哲学革命”“政治革命”“科学”“哲学”,甚至包括“法国大革命”“光荣革命”“哥白尼革命”“牛顿革命”等观念都更为基本,这些观念有些在逻辑上先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观念,有些在时间上先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观念,更重要的是人们对这些观念的接受程度要远远高于对“马克思哲学革命”的观念的接受。所以,如果我们的分析表明“马克思哲学革命”的观念与这些更为基本的观念相冲突的话——这就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个观念并没有得到普遍接受——那么就必须重视诸种观念之间的协调。
在有关“科学革命”的诸多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大致有如下几种情况:第一,丰特奈尔(Bernard Le Bovier de Fontenelle)用“革命”一词去赞美微积分的发明所引发的数学革命;第二,康德、库恩认为“科学革命”是科学进步的一种模式并对这种模式加以分析;第三,库恩、I.B.科恩分析了“哥白尼革命”和“牛顿革命”的实质;第四,I.B.科恩分析了诸多被人们称为“革命”的事件实际上是否真的是一场革命。就“马克思哲学革命”这一主题而言,已有的研究成果多为第一和第三两种情况,即在不追究“革命”概念本身的内部结构和外部特征的前提下,将马克思的哲学成就评价为革命性的,或者试图揭示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与其他哲学家的思想的根本区别。
在这四种情况中,本书主要是在第四种情况的意义上展开研究的,即考察当人们说出“马克思哲学革命”这一术语的时候,究竟是在较为宽泛的意义上表现马克思哲学成就的重要性,还是在较为严格的意义上指认这一成就造成了一场真实存在的“哲学革命”。而这种研究与其他几种研究并没有逻辑上的先后关系,即使我们的研究最终表明“马克思哲学革命”并不是一场“牛顿革命”或“法国大革命”那样的革命,也不能否定人们通过使用这个术语而取得的各种成果。因为在一定的范围内(如马克思主义哲学界),这个术语的含义和指称都十分明确,在术语的使用者之间没有歧义,因而在这个范围内是一个合法的术语。
熟悉I.B.科恩《科学中的革命》一书的人会立即发现,本书的旨趣和风格都受到该书的影响,把这样一种旨趣和风格用于研究“马克思哲学革命”的观念,正是本书为自己规定的任务。与其说本书所致力于的研究领域从属于哲学,倒不如说它从属于哲学史。哲学与哲学史最终不能相互矛盾,但这并不意味着二者之间没有一种“必要的张力”和“微妙的平衡”。哲学发展的“逻辑”与它的经验性的历史之间不必处处同一,因此,如果本书最终得出某些并不常见的结论,那也绝不值得惊讶,因为对“马克思哲学革命”观念的分析,与对其实质的研究毕竟分属于两条不同的道路。
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者来说,如果“马克思哲学革命”表现出了与“牛顿革命”之间的巨大差异,那么就必须对这种差异加以分析、予以解释,并对“马克思哲学革命”是否真的是一场革命做出判断。对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信仰者来说,如果希望“马克思哲学革命”在哲学领域能够取得像“牛顿革命”在科学领域所取得的那种成就,那么就不应满足于只是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界传颂马克思哲学的伟大成就,而应真正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对“哲学”的“革命”,在最现实和最广泛的意义上,也就是要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转化为“人民的自觉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