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落叶缤纷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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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酣眠

当日光沉下来时,天边的云悄然染了色,麦穗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昏黄而凄冷的路灯下,没有方向的她感到十分踏实,然而这份踏实,又蕴藏着莫名的空虚与悲哀,简言概之,这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

麦穗磨磨蹭蹭走到家门口,抬头踢到了一块铁板,她吃痛的缩回脚,之后邻居大妈便从拉开窗户,沉默地打探着她,她急忙跟人家道歉,然后摸黑开了楼道口的灯。

她开防盗门的技术已经相当娴熟,首先要把钥匙对准锁眼,一手拉着门把手,膝盖微曲挡一下就开了,每次她从外面上英文补习课回来后,爸妈总是在依着彼此酣睡在一起,她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轻轻地换下拖鞋,然后打开冰箱柜门,瞧瞧里面还有什么老妈私存的零食。

如今家都没了,舅舅说给她一周的时间调整心态,然后还到另一个学校去,这就以为着,他们不会为她多交半分钱,寄人篱下的日子要开始了。

听外公说,两个人离婚的时候都没有去,还是请别人委托送到手里的,世界这么小,熟人绕一圈就能碰见,大概是怕再遇的时候红了眼,而不是红了脸吧。

由于拆分夫妻共同财产时,爸爸提出了不想影响以后的生活,妈妈为了解决麦穗这个麻烦,就顺手扔给舅舅了,麦穗对舅舅没有多少印象,顶多是过年时都会给两个弟弟红包,还有吃饭时假装一家子都很和睦的亲切。

麦穗也无所谓,反正她的英文是要为将来的专业打基础的,如果课程停了,就要开启自学的道路,有空还可以多向同学提问,增加一下师生之间的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她熟练地用那套手法开了锁,楼道间莫过于阴森的灯也一闪一闪的,上面还有熏黑的蜘蛛网,蜘蛛被强烈的光惊醒,连忙倦怠地伸展着四肢,准备换一个地方睡觉。

这个家对于麦穗来说意义不大,反正也是迟早也分开的,这是她早就预感到的事情,所以当她每天路过这个恐怖的楼道,她就开始了继下课之后重复最多的机械动作:作业、晚饭、看电视、洗澡、刷牙、睡觉,这一套动作下来,一天就到了头。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次变故来的这么快,转眼她也要搬离这里,不能走在一条叫山水街的小路上,看铁丝网里的篮球小哥一步一跳跃,挥洒着汗水冲她明媚的笑了。

等麦穗走入二楼的过道,准备从门口的鞋柜里摸出家里的钥匙开门时,房东家的灯却骤然打开,她觉得很纳闷,之后窗台板却叮当一声,放着写着序号的钥匙。

麦穗低头谢过,这才知道,原来爸妈早就起了决裂之意,也把房子买了出去,她要硬是打开手电筒摸钥匙,明天早上都摸不到。

回到家本想把手中的资料袋扔到桌子上,然后借沙发躺会儿,谁成想打开灯的那一刹那,房间里所有东西都空了,包括家具家电,还有熟悉的爸爸妈妈,只有客厅一把椅子还在孤零零地等她。

这次,她克制住了。拿起保温杯接水,想着明天该往哪去,一瞬杯中的水溢出来,她赶紧关掉水龙头,两三下地拧紧瓶盖。

周围空荡荡的一切让她感到陌生,排风扇被风驱逐着,响起轻微的声响,外边的灯红酒绿似乎与她无关,她独守着过往的回忆,只希望今晚是个好眠之夜。

清早,一阵巨大的敲门声就把她从长椅上惊醒,她冻得缩了缩鼻涕,身上的外套落了地,睁开眼睛踉踉跄跄开门,外面是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他们的手里拿着一套整的文件,还冲小姑娘皮笑肉不笑:“小朋友,你家被交付成功了,你爸妈呢?我们需要他们的同意,才能签署这份文件。”

麦穗故作镇定:“他们不在,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彼此,露出尴尬的神情,“可你是未成年,这事不好做主,要不你借叔叔的电话联系一下父母,然后我们再决定。”

麦穗摇头。

两人不明白这个小姑娘想表达什么意思。

麦穗担忧的说道:“我爸妈恐怕不会管这个事了,要不这样,我会模仿他们的字迹,就让我代替他们签了吧。”

两个人都同情的望向这个不满18的小姑娘,看到她这么替父母考虑,预料到可能是父母彻底闹翻了,还把这个烂摊子留给女儿,都有些替麦穗感到不值。

麦穗倒是无所谓,待哪不是一样,与其在这个毫无人情味的家里做乖乖女,还不如出去多交点朋友。

两人最后商量,决定让下一任雇主提前搬进来,其中一位看着麦穗亲手签署文件,叫公司把这笔钱打到本人的账上,然后就走了。

麦穗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大早被两个陌生人打扰,昨晚又在长椅上躺了一夜,浑身都是酸痛的,本来想补个回笼觉再离开,想着不能让人家多等,于是把钥匙交给房东,就离开了。

那时正值06年的盛夏,知了在悬铃木下叫个不停,燥热难耐的阳光洒满整个大地,路边的野草干枯,沥青铺陈的马路都烤焦了,汽车碾压而过,发出十分难闻的气味。

麦穗提着资料袋,一个人提着大壶的水走在路上,她的短发已经被汗水完完全全浸湿了,嘴唇也被灼热的阳光晒得裂开,但她也是半句话不想多说,连问路也不肯,任凭着记忆向前走,兜里还留着一些散票,路过的公交刺耳的鸣笛最终惊醒了她,她为公交让了路,也打算不再慢慢悠悠。

到达舅舅家时,已近临近傍晚,熟悉的饭菜飘香而来,她循着气味敲响那门发朽的铁皮门,里面的人慌乱的跑过来开门,是嘴上还沾满油污的舅舅,是胡子拉碴的舅舅,是每逢过年都只见一次的舅舅迎接了他,他皱了皱眉,并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而是问道:“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麦穗支支吾吾,兀自纠结把抓着斜挎包,最终抿上了嘴唇。

她走得很慢,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舅妈看出了她的为难,放下手中的碗筷,眨着好看的眼睛,笑着开口:“麦麦,你吃饭了没有?”

麦穗还是害羞得不敢抬头,舅妈见没了下文,站起身来帮她把东西放在椅子上,却被舅舅一个眼神给秒杀到,顿时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看着舅妈老实地作为位置上,依旧细嚼慢咽地吃着碗里的菜。

而懵懂的表弟嘴上还沾着留到明天的饭粒,摇着座椅甩着两条腿,真心的笑道:“嘿嘿,表姐你是来我们家玩的吗?”

舅舅瞪着无辜的表弟,表弟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闭上了嘴,他朝妈妈求助着,而此刻的舅妈也表示无奈。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舅舅对这个外甥女毫无善意,家庭的成员也自然会一样。

麦穗被冷落,也看不懂成年人眼中的交流,只浅浅的明白,她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无论是被爸爸还是妈妈抚养,都不算一件太差的事情,一旦是没有绝对血缘关系的人领养,心中多多少少会产生芥蒂。

年少的麦穗从前在自己家里如鱼得水,现在就真正体会到了这种落差,她的软弱成为了舅舅最强有力的攻击武器,尽管舅舅知道她走了许多路还没有停下休息一刻,尽管舅舅知道她肚子饿的咕咕叫,还还是指着桌子上的那些残羹冷炙,对她冷漠地说道:“去,把这些碗给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