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女也不爽
王银钏垂下眸子,她本就是娇弱的长相,如今睫毛微颤,薄如蝉翼的睫毛上沾着点点泪珠,犹如清晨时花蕊上沾着的露水一般,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爱。
她那时候,至少跟着王允跟了两年。
在长安城内奔走,去过军营,亦去过杀人的牢狱之中,不管是胆识还是性格,与一般的养在深闺之中的贵女终究是不同的。
一阵静默过后。
王允张了张嘴,道,“在你们心中,爹这些年做的一切就是错的吗?难不成攒钱,给你们最好的生活,让你们成为长安城之中最为尊贵的高门贵女,让你们出门,除了那些王子公主,不必避着任何人走,都是错的吗?”
王允眯起眼睛,大抵是因为曾经带着这二女儿今年,他虽然说着对三个女儿一视同仁,可到底,还是更加偏心二女儿一点。
因此,王银钏说的这些话,才更加戳他的心。
王银钏垂眸,低声下气道,“我没有说父亲不对的意思。”
王夫人嗤道,“银钏说的怎么不对,您近几年来难道不是利欲熏心,为了权势,不顾一切吗?如今连小女儿的婚事都要插手,连自己什么出身都忘了,真把自己当成长安城那些看不起寒门学士的世家大族了?”
“你曾经同样也是被他们看不起,遭受别人的白眼与冷对。”
王允被妻女连番指责,他身居高位多年,朝中哪个人不是捧着他,低声下气地求他办事,求他庇佑,就算是当今天子,做事也要看他几分薄面。
他在朝中炙手可热,气焰正盛,几乎无人敢惹。
更别提指责他骂他。
王允的位置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曾经那些作为无名小卒打滚摸爬,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看人颜色的年纪已经过去,甚至已经白驹过隙,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久而久之,几乎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有那么无能的日子。
无能软弱,备受欺凌,低声下气,摇尾乞怜。
他如今已然完全脱胎换骨。
那些日子恍若隔世,没有人再提起,也没有人再敢提起。
曾经有一个不长眼的,在市井之中说起他的过去,说他曾经也是一个在军营之中,看别人眼色行事,不敢有一丝违抗的无名小卒,“王允?寒士出身,是我们世家大族最为看不起的存在。”
“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纵然如今大权在握,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又怎样,在长安城中,他没有根基,与我们这些百世流传的世家大族相比,就犹如蚍蜉撼大树,终究是根基不稳,轻轻一扳便毫无还手之力了。”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王允耳中,总之第二天,那世家公子不知道为何就出了事,废了一条双腿,后来家中亦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不消几个月,就迅速衰败下去。
据说后来抄家,都是他带着兵过去,特意见了那位已经被折磨地不成人样的曾经口出狂言的世家公子,笑了笑,百年的世家大族,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他的过去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他现在是大苦高高在上的相爷,掌管三省六部的诸多事宜,他也已经习惯了如今大权在握的日子。
也怡然享受这权力所带来的一切好处。
瞎子恢复光明之后,最先扔掉的就是手中的拐杖,最不想提及的,亦是曾经不见天日的生活。
他痛恨那些过去,痛恨任人揉圆搓扁的自己。
所以,后来,他变得不再像当初那个刚正不阿,为了查明真相与许多人对抗的王允。
他讨厌所有贫寒之士,不是没有道理,正如讨厌以前的自己。他爱自己的女儿,也清楚地知道王夫人之前为了自己受过的苦,因此,他更不愿意小女儿也受一遍这苦。
而且,不止这些。
曾经的自己,为了爬上这个位置,不知道受过多少苦,断然没有薛平贵如今拒绝的干脆与不计后果,那是他曾经都未曾有过的坚毅果敢,这厌恶便更深一层。
王银钏道,“爹,若是卫听当初甚至连寒士都算不上,您是不是也要像如今一样阻拦?”
王允凉凉道,“不要强词夺理,他当时在军营之中,是最有天赋的后辈,这个假设不成立。”
王允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王银钏知道有些话他是听进去了。
这须得循序渐进,她也不强求能一下把爹劝回来。
王银钏破涕为笑,“爹,我知道您的顾虑,我也知道您看不上薛平贵,我也看不上,只是,妹妹既然一心求嫁,您就算有心阻拦,恐怕也拦不住啊。”
前世所有人都在拦,物极必反,过满则亏,反倒是把王宝钏的反骨逼了出来,直接净身出户去跟了薛平贵。
如今她虽然改变了策略。
可是,有些事情,未必人为就能有结果。
王夫人听着两个人说话,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王银钏怎么一会支持,一会儿又不喜,她道,“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宝钏是我女儿,你们不接,我自己亲自去接!”
王允皱着眉,道,“不许去!”
王夫人与他对视,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王银钏道,“娘,接是肯定要接的,只是,你先不要急,先听我说。”
她来这里,当然不只是为了借此来劝父亲回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您看中了薛平贵的这个女婿,可曾问过薛平贵本人的意见?”
两个人听了她的话,都狐疑地看向她。
王夫人道,“薛平贵与宝钏两情相悦,不然两个人也不会私定终身,他既然想娶宝钏,又怎么不同意当我们家的女婿了?”
王银钏摇了摇头,“宝钏这个人虽然平日里机灵,可是到了感情上面,却总是犯傻,她一个胡闹,娘您也看不清?”
“娘既然也知道当初爹与您地位并不相称,您是下嫁,您嫁给爹,有了如今一品夫人的殊荣,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跟着沾光。可是您有没有想过,除了您,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赌对了呢?”
“《诗》有云,‘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人心隔肚皮,您只知道从宝钏口中那薛平贵是个好男儿,可是又怎么知道他心中所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