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李蕙仙[1] [1900年6月30日]
蕙仙鉴:
得六月十二日复书,为之大惊,此事亦可以禀堂上?卿必累我挨骂矣;即不挨骂,亦累老人生气。若未寄禀,请以后勿再提及可也。前信所言不过感彼诚心,余情缱绻,故为卿絮述,以一吐其胸中之结耳。以理以势论之,岂能有此妄想?我之此身,为众人所仰望,一举一动,报章登之,街巷传之,今日所为何来?君父在忧危,家园在患难,今为公事游历,而无端牵涉儿女之事,天下之人岂能谅我?我虽不自顾,岂能不顾新党全邦之声名耶?吾既已一言决绝,且以妹视之。我因无违背公理,侵犯女权之理。若如蕙珍者,岂可屈以妾媵?但度其本意,无论如何席位,皆愿就也。惟任公何人,肯辱被此不可多得之人才耶?他日若有所成,复归故乡,必迎之家中,择才子相当者为之执柯,设一女学校,使之尽其所长,是即所以报此人也。至于他事,则此心作沾泥絮也久矣。
吾于一月来,述历附近各小埠,日在舟车鞍马上,乡人接待之隆,真使人万万不敢当。然每日接客办事,无一刻之暇,劳顿亦极矣。卿来信所嘱,谓此事若作罢论,请即放过一边,勿常常记念,以保养身子云云。此却是卿过虑之处。曾记昔与卿偶谈及,卿问别后相思否?我答以非不欲相思,但可惜无此暇日耳。于卿且然,何况蕙珍?在昔且然,何况今日?惟每接见西人,翻译者或不能达意,则深自愤恨,辄忆此人不置耳。近亦月余不见此人,因前事颇为外人所传闻,有一问者,我必力言并无其影响,盖恐一播扬,使蕙珍难为情也。因此之故,更避嫌疑,不敢与相见。今将行矣,欲再图一席叙话,不知能否也。
拳匪陷京、津,各国干涉,亡国在即,吾党在南,不识能乘时否?嗟夫!嗟夫!吾独何人,尚喁喁作儿女语耶?……
再者,卿来书所论,君非女子,不能说从一而终云云,此实无理。吾辈向来倡男女平权之论,不应作此语。与卿相居十年,分携之日,十居八九,彼此一样,我可以对卿无愧。稍愧者在京一次,在东一次耳。一笑。虽自今以后,学大禹之八年在外,三过其门而不入,卿亦必能谅我。若有新人双双偕游各国,恐卿虽贤达,亦不能无小芥蒂也。一笑!吾虽忙杀,然知卿闲杀闷杀,故于极忙之中,常不惜偷半多之闲,写数纸与卿对语,任公血性男子,岂真太上忘情者哉?其于蕙珍,亦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已。
注释:
[1]此函《梁启超未刊书信手迹》无,录自《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二十八岁”,末署“光绪二十六年五月西六月三十号”,当1900年6月30日。《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初稿)》谓:“梁夫人得书后,欲助成其事,拟禀请于莲涧先生。先生闻之大惊,因再复夫人一书,详述不能作此事的理由。”